第四十七章 死而復生?

宋婕冷笑道:「陛下真信嗎?覺得臣妾是因用了這降頭術,才得到恩寵?降頭一說毫無根據,不過是薛大人胡編亂造罷了。臣妾人在這裡,皇后娘娘若是有心要誣陷臣妾,讓人放一塊污布到臣妾的魚缸里,那臣妾可當真是百口莫辯。若陛下非得給臣妾定罪,臣妾恐怕也沒有法子。皇后娘娘平日里便處處為難臣妾,現下看來,可真是忍到不能再忍的地步了。皇后娘娘若真要置臣妾於死地,臣妾不過是俎上之肉,任人宰割罷了。」

皇上看看她,又指著薛博士厲聲道:「你這說得可有依據?!」

薛博士哆嗦著跪了下來,方要開口,溫太后便懶懶道:「連永,薛大人老了,記錯了也是有可能的,你師從他這麼些年,想必也學了不少,你倒是說說看這降頭之事,是否胡編亂造。」

我猛地回過神,看了她一眼,卻聽得宋婕故作驚訝道:「她如何在這裡?!」可真會轉移視線,說我出現在這裡名不正言不順?我正琢磨要不要將事情原委說出來,卻驚覺若是說了實話會將趙偱一起牽連進去,說不定屆時這件事要追查得更深,對於誰都不是好事。

溫太后將杯蓋重新蓋上,偏過頭道:「哀家想念侄女了,請她進宮聚一聚還犯了王法不成?!」她又道:「蘇公公,定罪前還是不要讓她說話的好。」

蘇公公應了聲,便取了布團堵了宋婕的口。溫太后看向我道:「連永,怎麼不說?難道真未聽過降頭之事?」

我跪下來回道:「薛博士所言確有依據。降頭術乃佛經小乘中『讖』之小部副本,方才皇后娘娘說宋昭儀母親曾在曲山住過,曲山邪術較之降頭術乃更為高明,據聞是『讖』之正本。宮闈之中邪術巫蠱實乃大忌,大多未聽說過民間歪門邪術,然確實有證可考。下臣雖不才,然集賢書院中記載降頭邪術之事也是有的。聽聞宋昭儀在民間住了十幾年,且又與母親一道在曲山居住過,耳濡目染也是常情。」

溫太后慢慢道:「皇帝,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自從她進了宮,宮中奇譎之事還少嗎?押下去嚴審罷……哀家倦了,這兒鬧哄哄的,連個飯都吃不安寧。」

她站起來,留下跪了一地的人走了。珠雲扶著她離開,回過頭看了我一眼,眨了一下左眼。我輕蹙了眉,卻聽得皇帝寡著一張臉道:「宋婕押下去候審,其餘人都散了罷。」

我回過頭,看到宋婕狠狠瞪了我一眼。待皇帝走了,我方要起身去扶薛博士,趙偱已是將他扶了起來,道了一聲:「薛博士辛苦了。」

薛博士看看我,垂著頭便往外走了。

我站起來,拍了拍衣服上的褶子,跟著趙偱也出了殿門,由宮人領著往宮門口走。一路上趙偱一言不發,只顧著走路。到了宮門口,他牽過侍衛手裡的馬,帶著我往前走。我問他:「打算走回去嗎?」

此刻宮門口距我們已有一段路,他停下來道:「連永,你爹回來了。雖是軟禁在家,但也好過先前。」

我急忙問:「什麼時候?」

「上午回來的,但當下你還不能見,國舅府限進出。」他整了整馬鞍,看著我道,「上馬罷。」

我動作笨拙地爬上馬,趙偱即刻便翻身上馬坐在了我後頭:「先送你回府。」

「今日之事,先前有人告知你?」並不能排除珠雲提前告訴他的可能性。

他道:「沒有。」

我又問:「皇上給你看的字條又是什麼呢?」

他淡淡道:「與大宛的來往信件。」

我轉過頭,恰好看到他的嘴唇,我問道:「既然如此,你又為何中途換了字條?」

他微微張了張口,輕抿了一下道:「她寫法隱晦,薛博士番文造詣雖高,但不見得能理解一些俗定的寫法,若直譯興許覺得佶屈聱牙。」他停了停,又說:「連永,這件事還沒有完。宋婕涉及多方利益,讓她痛痛快快地死雖然容易,卻有些便宜她了。」

我低頭看著他的手:「先前覺著你為人太過溫和優柔,從未見你狠心的樣子,如今得見,倒覺得詫異。」

他嘆聲道:「你又何必說得如此生分。」

我道:「不是生分,我知道一個人有許多面,多了解你不好嗎?其實細想想,我們在一起的時間,其實很短暫。你昨晚說,兩個人可以試著分開過一段時日,可我們分開了那麼久,還不夠嗎?珠雲給了我一把鑰匙,將我帶去了連翹原先的住處。她說若我無處可去,便可在那裡暫住。今日我進宮,聽到一些閑言碎語,說皇上要賞你,便給你賜了婚。不知道是真巧合,還是故意安排,我隱約覺得,似乎我要離開趙府,住回連翹原先的居所。我只問一問你,有賜婚這回事嗎?」

我閉眼等答案,卻等來一句:「是。」

我淡聲問:「是冷蓉?」

「不是。」他頓了頓,「是鄒之道的二女兒。現下朝爭派別愈發明顯,你和鄒家其實是對立的,皇上是想以此牽制我,朝堂上我不能倒向任何一方。但若其中任何一方出事,最終我還是逃不掉。若是以後他想降罪,兩邊隨意找理由皆可。」

「鄒之道的二女兒?」我心驚,「鄒敏的妹妹鄒雲嗎?!」她不是溺水死了嗎!難道真的是珠雲?

我一時反應不過來,猛地掐了一下自己:「你確定是鄒之道的二女兒?」鄒之道只有鄒敏和鄒雲兩個女兒,其餘全是男孩子。可鄒雲已死,這個二女兒……難道是他收的養女嗎?

「怎麼了連永?不用著急,我會想辦法推掉。」

「我認得她!」我回過頭,緊盯著他的眼睛,「可她早就死了!」

「別慌,回府再說。」他一手握緊了韁繩,另一隻手又握了握我的手。我一路上腦子亂得很,鄒雲這個人若是沒有人提,我早就忘了。可珠雲一出現,便迫不及待地讓我以為她就是鄒雲,還總是神出鬼沒,讓人恍惚以為真的有死而復生一說。現下皇帝又賜婚,讓趙偱娶鄒之道的二女兒……

我不信鬼神說,因此珠雲絕非可能是鄒雲,除非她是有人刻意安排的,且被鄒家收為了義女。可此舉為何?先前我一廂情願地以為珠雲是幫我的,可現下……她又到底是什麼心思呢?她背後的那個人,又是什麼目的?

回到府里我定了定神,跟趙偱一五一十地說了自己的疑惑。除去當日拉著珠雲聽牆角那段,其餘事我皆悉數告知。趙偱聽完道:「先不必著急,我再想辦法。現下有急事,我必須立刻走,晚上回來再說好嗎?」

我送他出門,在府里愣了會兒,驀地想到一個人。

我決定去見成徽,但在這之前,我必須先見一見孫正林。

天色已不算早,出門時趙彰拉住我的衣服,問我往哪裡去。我說:「嬸娘出去見個人,若是叔父回來時嬸娘還未回,便說嬸娘去見孫講書了,記住了嗎?」

我出發前還擔心孫正林今日值宿不在府中,可等我到了孫府時,他恰好回來。他從馬上跳下來,看了我一眼,將手裡的韁繩遞給府里的下人,許久才道:「你怎麼來了?」

許久不見,他面容清瘦,也失了當初神采,厚厚的官服壓在身上,顯得尤其沒有精神。我看一眼府里,四下哪裡還有以前的風光,雖然還是打掃得乾乾淨淨,卻委實冷清。

我們家現下興許也好不到哪裡去,而我甚至連家門都進不了。

近些日子,突如其來的變故太多,以我單薄的想像力和承受力,就快要覺得自己被壓垮了。

孫正林看看我,嘆口氣說:「我去換身衣裳,你先去書房吧。」

我一個人沿著空空蕩蕩的走廊往書房走,周遭乾冷得人都皺了起來。書房裡也冷,我關緊門,縮著脖子對著雙手哈了哈氣,又搓搓手,想暖和一些。

過了許久,孫正林才過來。他換了一身灰白色的長襖,臉色也不大好。興許是察覺到書房太冷了,他走到東邊角落裡,俯下身拿了火摺子點暖爐里的木炭,但木炭似乎是有些受潮,燒著時有煙,他咳了咳,站起來轉過身看我一眼,輕描淡寫道:「沒法子,下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我俸祿也少。」

天色暗了,書房裡的一切都昏昏昧昧,我也看不大清楚他的臉。

他又點了燭台上的蠟燭,同我道:「坐吧,椅子都乾淨的。」

我看看他,竟一句話也說不出。

他笑笑,面容在不停搖晃的燭火下竟有一絲滄桑的意味:「不就是沒給你上一杯熱茶嗎?至於這樣看著我么?方才跟伙房說了,過會兒直接給你送晚飯過來吃。」

「對不起,這麼久了,我都沒有來看過你。」喉嚨口像被卡了東西,說話的聲音都教人覺得陌生。

「就你那張刻薄嘴,要看到我們家變現在這模樣,還不得笑死我。」他坐下來,拿了竹籤挑了挑燭火,「共富貴可以,同貧賤不好。人就應該想著自己怎麼過得好。」

見我沒有回應,他又瞥我一眼道:「話說回來了,你爹那事,怎麼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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