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平安

我有些莫名擔心,便蹙起眉,聽他繼續說。

他嘆口氣:「你我也曾為同窗,有些話我便直說了,你脈象並不好。想必你自己的身子自己也是清楚的,本來氣血就虛,脈象實在不穩,加之這個月你沒有靜養,更是雪上加霜。」

我穩住自己的聲音,問他:「有多不好?」

「時時都得留意著。」朱文濤頓了頓,「若能卧床靜養那是最好,依我看你還是請辭在家罷,如此情形實在不宜多走動,車馬勞頓更是不可。」他偏過頭讓葯僮打開藥箱,取了個方子出來:「暫且給你開了個安胎的方子,你先按方服著,飲食也需注意,切不可太隨意了。」

我點點頭,將藥方收起來,道了謝。

他嘆氣道:「孕期漫長,總是繃緊了心思也是不好的,府里人若是能顧到這一點,也能周到些。你也不必太過憂心,目前雖然不大好,可調養得好,也是無礙的,這一切,還是得看你自己。若是有事去醫官院請醫官便好,切不可耽誤了。我還趕著去別的府,這便先告辭了。」

我手裡握著方子,慢騰騰回了書房。

到了下午時老夫人讓我過去一趟,千叮嚀萬囑咐了許久,又留我吃了晚飯。晚飯豐盛無比,頗有些大補的意思。前日胃口還不錯的我,竟然吃不下太多。飲食作息必須規律,葯也得規規矩矩地吃,當然,情緒愉悅也必不可少。我出來時外頭夜色正濃,卻也沒有想像中冷,不知不覺就將手放到了小腹上,如今還沒有什麼動靜,但若是我笑一笑的話,這小小生命,也應當能夠感受到吧。

這個孩子不論於我還是趙偱,都是一份厚禮。儘管朱文濤說脈象並不好,卻也說了調理得當也無大礙,憂心太過反倒不好。

我早早回了屋睡下,等到趙偱回來,卻還是沒有睡著。我安安靜靜地平躺著,看著床帳走神。趙偱洗漱完也跟著睡下了,他發覺我沒有睡著,便將我攬過去,鼻尖抵著我的前額低喃道:「睡不著么?」

「白天睡太多了。」我淺笑笑,他親了親我的額頭又道:「連永,有件事想同你說。」

我點點頭,低聲回:「那你先說,我也恰好有事要同你說。」

「戎盧犯我邊境已久,西北戰事在即。」他頓了頓,接著道,「本來年前就要出征,如今雖拖到年後……但也就這兩日的事了。」

我又點點頭,不說話。

他道:「我知道現下丟下你一個人在西京不合適,但……」

我伸手掩了他的唇,示意他不必再說。

「你一定照顧好自己。」他又嘮叨了起來,「晚上多蓋一床被子,掖好了再睡,別漏了風。集賢書院那裡若是不方便再去,明日便讓人替你去請辭。」他又想想:「我母親如今越發喜靜,阿彰平日里也住在國子監,你若是覺得悶便去娘家住上兩日,有你母親照料,我也能放心些。若是戰事順利,我便可提早回來。」他輕嘆道:「彼時興許孩子都出生了。」

我靜靜聽著,將原本要說的話悉數咽進了肚子里。告訴他又有何用?他即將遠征,若是知道脈象不穩,不但什麼忙都幫不上,反而平添了擔心。這對於一個即將出征的人而言,並不是一件好事。

「你方才說有話要同我講,什麼事?」

我搖搖頭,隨口道:「沒什麼,只是一時心血來潮,想問一問,你想給孩子起個什麼樣的名字。」

他沉默了會兒,回我道:「回來告訴你罷。」語氣輕緩,卻帶著篤定的意味,好似真的想好了一般。

我淺笑笑:「你又不知是男孩還是女孩,還答得這樣一本正經。」

「你希望是?」

我拿開他的手,平躺著想了會兒:「女孩兒罷。」

他側身理了理我額前的發,道:「若是女孩兒,興許還能有選擇的餘地,也不必再走我這條路了。」

趙偱總是一語中的,戳中我內心所想。

「是啊……女孩兒好。」我嘆口氣,床帳上的綉紋越發模糊起來。

又過了許久,他說:「連永,今日你如此低落,想必不是因為單單一個名字的事。」

我側過身,伸手抱住他,低聲嘆道:「我是捨不得你走。」

他輕輕撫著我的後背,一言不發。又過了許久,我放開他,支起身來,從枕頭底下將求來的那枚平安符拿出來,抽出細繩,繫到了他脖頸上。

我希望你平安,孩子也平安,我們都平安。

他打趣我:「我看總有一日,你會在我身上掛滿東西。」他揉了揉我頭髮,說道:「放心,我會平平安安。別多想了,早些睡罷。」

我笑不出來,閉上眼強迫自己睡覺。過了許久,我幾乎聽不到他的呼吸聲,便又伸手抱住他,感受到溫度之後才放心睡去。原以為自己早已做好了分離的準備,可當真至此,卻仍是出乎意料地不舍。我希望他好,希望他永遠好下去,就像一株葳蕤的植物,一直……一直這樣有生機下去。

或者我們一起分擔喜憂,一起老。

第二天一早他離了府之後,便沒有回來過夜。要準備出行,恐怕也很忙。夜幕臨近時老夫人突然將我喊去,說是讓我以後每日同她一道吃晚飯。我覺著也好,府里本就冷清,有人一同吃飯總好過一個人孤零零。

吃完飯她又讓人盛了一碗羹給我,她便看著我吃。我低頭慢慢吃著,忽聽得她道:「昨日府里來了醫官是嗎?」

我回說:「是。」

「怎麼說?」

我停下手裡的調羹,猶豫了會兒回道:「說是脈象不大好,需調理。」

「給方子了嗎?」

我點點頭。

她偏頭拿了茶盞,不咸不淡問道:「這事同偱兒說了嗎?」

我搖了搖頭。

她見我擱下了碗,便道:「你趕緊趁熱喝了,過會兒涼了吃著不好。」

我便又端起來慢慢喝。

她臉上頗有些倦意,過了會兒又輕嘆道:「偱兒對許多事都很掛心,雖是嘴上不說,但心裡卻放得很重。若是他太過牽掛你們母子安危,倒也不是一件好事。你的身子我會幫著調理,其實也不必他來憂心,你做得挺好。」

「我明白。」

她淡淡笑了笑:「你們有時候挺像,只是他更能沉得住氣罷了。若說這段姻緣,倒也算好,覺得對方是一路人,興許能更珍惜彼此。以前你總一聲不吭地跟著懷寧,我看著都覺得可惜,總想著這個死心眼的小丫頭何時才能去走自己的路。那時我還常想,若是偱兒那時沒有被他父親帶去西域,興許你碰上的是他,倒也是圓滿的。沒成想,你們到底是在一塊兒了。剛成婚那時,偱兒還總是在我面前幫你打馬虎眼,說你念家便住回溫府了。」她眼角的笑意又更濃一些:「可哪裡,有這樣的說法呢?」

「後來我聽小丫頭們說,你還收了和離書。」她又笑笑,「那時我才曉得你怎麼突然又回了府,原是心裡也在意這和離書的。偱兒不會做這樣的事,他那樣沉得住氣你也是知道的。」

我點點頭。

「我想你興許也猜到是誰冒名而為,冷家小姐住進來那段日子,你對她總是一點好臉色都沒有。」她見我吃完了羹,便遞了一塊手帕過來,「你們倆是結了梁子的,便看著彼此都不舒服。冷家這位小姐,說到底心也不是特別壞,也沒做過什麼逾矩之事,只是一直不嫁,恐怕也是不甘心。」

我擦了擦嘴,聽她繼續說道:「她住在府里那段日子,你和偱兒看起來也到底像是夫妻了。以前偱兒總是去睡書房,我也是知道的。看著你們一日日好起來,我心裡呀,很是欣慰。」

原來已這樣明顯了嗎?我坐在椅子里聽老夫人淡淡絮叨著,思緒不由地就飄遠了。回想起剛成婚,一步步到如今,一點一滴都仿若在眼前。

真好。

老夫人握了握我的手:「屋子裡這麼暖和,你的手還這樣涼,的確是以前太疏於調理了。借著懷了身孕,也能好好補一補。等到坐月子的時候,若是調養得好,許多毛病都能去了呢。聽聞你月事來了痛得厲害,坐完月子興許就好了。」

我靜靜聽她說完,回過神來,竟難得的平靜。我回道:「是呢,還能趁此好好養一養心性。多少年一直都這樣聒噪著過來了,如今像可以放下所有事,閉門謝客,佯作一回世外人。」

「你能這樣想,自然是最好。」她抿了抿唇角,「若是不嫌棄我這個老太婆,往後飲食起居,都由我幫你盯著。我也委實是閑了太久,都快要生霉了。以至於偱兒還說我變孤僻了,其實哪裡?只是實在無事罷了。」

後來又與老夫人閑聊了會兒,我便回了房,最後插上了門閂。我在床上坐了會兒,心裡空落落的,不知趙偱此刻又在忙些什麼。燭火微微跳著,我便隨它去。更鼓敲過,我鑽進被子里,睡在趙偱那一邊,閉上眼深深吸了口氣,鼻息之間彷彿儘是他的味道。

我裹著這一床被子,想起他的眉目來。要是生個女孩兒的話,像趙偱,應當很好看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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