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喜

趙偱果然是點到為止,但馬車此刻也已到了家門口,他立即下了車,將腳凳拿下去,伸了一隻手給我。

「下來罷。」

我揉了揉的空空的肚子:「這會兒真餓了,可這麼晚了,府里人說不定都睡了。」西京人沒有守歲的傳統,可真是不夠熱愛新年呀。

「我讓人留了餃子。」

我對少年的未雨綢繆表示很滿意,便立刻下了車,樂顛顛地往伙房去。少年一把搭住我:「走慢些。」

我低頭一看,地上果然有碎冰,便老老實實跟在少年後面往伙房走。

府里果然連個人影都瞧不見,趙偱進伙房點了燈,我迅速竄進去扒開櫃櫥一看,留的餃子可真多呀,廚子太聽話了。趙偱說讓人過來燒水,我捲起袖子就往灶膛口一坐:「自己動手嘛,伙房這麼小,大晚上的多個人看著太不舒服了。」

他蹙眉看著我這一身官服,很是憂心地說道:「去換身衣服再來罷。」

「也對,反正你那一身官服已經廢了,弄髒了也無所謂。」我咧嘴笑了笑,立刻奔到了門口,「去去就回。」

我回房換下官服,裹了一身灰棉襖,便開開心心地去伙房了。

少年坐在灶膛前走神,火光讓他的臉看起來輪廓更為分明,卻也莫名添了幾分孤獨。我搬了張小矮凳湊過去,對著灶膛口搓了搓手道:「我來啦。」

但我還沒烤呢,手就被抓過去了:「不知道凍僵的手立刻去烤火會生凍瘡嗎?」

真啰嗦。我斜他一眼,他卻上上下下打量我一番道:「怎麼換這身衣服?」

這還是以前在國子監值宿時順便當被子用的破棉襖,不知道被孫正林嘲笑過多少回,但他那隻二貨不知道,這裡頭的棉絕對是好棉。那種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棉襖穿著最沒意思了。

「這個穿著舒服啊,怎麼蹭都看不出來臟。」

少年拎著我的袖子對著光瞧了瞧,抿了抿唇道:「多久沒洗了?」

「騙你啦,今年我還沒穿過它呢。」我將兩隻手分別塞進兩隻袖子里,對著灶膛說,「這火烤得我臉上燙,我去看看水開了沒有。」

我端著餃子盤站在灶台前等著下餃子,外面安安靜靜一片漆黑,屋子裡的燭火輕輕晃著,灶膛里的乾柴燃燒爆裂的聲音此起彼伏。少年湊過來幫忙,折騰了半天,餃子終於出了鍋。

我去櫃櫥里拿了醬料和筷子,少年手裡端著盤子還沒來得及放到桌上,我就伸長筷子戳了一隻餃子塞進了嘴裡。雖然被燙得不輕,但這種終於有食物可以果腹的感覺太美好了,我連忙又戳了一隻。

「左右都是你的,何必吃得這樣急。」

「你不吃?」我猛地一抬頭,「我下  了這麼多你竟然不吃!」

少年面對食物毫不動心,在我對面支了下巴道:「我看著你吃。」

我戳了一隻餃子蘸了點醬料遞給他,威脅道:「你不吃我就不吃了,最討厭吃獨食了,顯得我多小氣似的。再者說了,哪有除夕夜不吃餃子的,吃吧吃吧。」

在我的威逼利誘外加哄騙之下,少年終於委委屈屈地吃掉了一隻餃子。

我本想再遞一隻過去,結果想想別把他搞得又胃痛了。讓一個從來不吃晚飯的人吃晚飯簡直和讓他吞毒藥無異。我納悶道:「你幾歲開始不吃晚飯的?」

「六歲。」

「……」太兇殘了,「難為你還能長這麼高,太可憐了。」摸摸。

「誒,我過會兒去給你煮點魚湯喝怎麼樣?我極其想念魚湯啊我真是魔怔了。」我端著餐碟子站起來,走到櫃櫥裡面的小缸前一看,上頭被廚子貼了張紅紙,手書「年年有魚,閑人勿動」八個大字。

我無奈搖了搖頭:「你家廚子不讓我動他的魚,說不吉利。」我低頭瞧了一眼手上的餐碟子,癟了癟嘴道:「好傷心,我還是吃餃子吧。」

後來吃得飽飽的,我趴在桌子上盯著空盤子,嘆口氣道:「還是過年好啊。」

少年將手伸過來,揉了揉我腦袋說:「明日還要早起拜年,吃這麼多也不怕睡不著。」

「也對,我娘親上回還說你好久不去了,讓我帶你去一趟。」我坐正了身子,理了理棉襖,打著哈欠懶懶道,「我都不想走了,這兒太暖和了。」

「那你就再待會兒罷,我先去房裡生暖爐,等暖和些了你再過來。」

我點點頭,便又重新趴下了。

少年沒走多久我便睡著了,再次醒來時我卷著被子一個人窩在床里側。我一驚,連忙坐起來,屋子裡空空蕩蕩的,連個人影都沒有。外面天色已亮,熹微的晨光透過窗紙照進來,我起身穿衣服,胃裡一陣噁心。

我蹙蹙眉,穿好衣服正打算出去,門就被推開了。我瞥了一眼站在門口的少年,問道:「你起的時候沒有喊我么?」

「許久未見你睡得這樣沉了。」他今日穿得倒有些雅靜,若不提身份,恐怕還真會被人當做是書生文官。我隨他去吃了點早飯,甜糰子膩得慌,我實在吃不下,便喝了些淡湯。

府里仍是一派冷清的模樣,前來拜年之人極少。我打趣少年說他混得不好,他卻一本正經道:「你們家應當是熱鬧慣了的,可我父親以前就難得在府里,冷清是自然。後來兄長也不喜與人頻繁來往,故而也無深交。我回西京時間不長,因而……」

他們家的人都出奇地相似,我閉上嘴,跟著他上了馬車。我隱約記得昨日說要帶他去一趟國舅府拜年,結果他還真像模像樣地準備了一份大禮,這麼一早便帶我過去了。

溫府里果真是熱鬧,門口就能遇上熟人,難免寒暄幾句。趙偱拉著我往府里走,到正廳同我父親拜了年,又領著我往暖閣去。此人對我家的熟悉程度令人咋舌,叫人不得不起疑……

我母親在暖閣自在閑適地吃著點心,旁邊三位弟媳開開心心地說著話。旁邊的爐子里不知熬著什麼,屋子裡香得很,把我肚子里的饞蟲都給勾出來了。我笑嘻嘻地給她老人家拜了個大禮,可她老人家注意力全在少年身上,少年剛坐下就一陣噓寒問暖,害得我誤以為少年才是她親生的。

我吸了吸鼻子:「這煮得肯定是甜羹,太香了,我要吃!」

「瞧你那個樣子。」我娘親很是不滿地瞧了我一眼,對身邊的小婢說,「給大小姐和姑爺盛兩碗甜羹。」

可這聞著是一回事,甜羹到嘴邊又太膩了。我蹙了蹙眉,季蘭坐在我旁邊問我怎麼了,我說覺得反胃,可能是昨晚上吃了太多,恐怕是食積了。

我娘親一聽我這樣說,立刻放下手裡的茶盞,問道:「你近來常這樣?」

我想了想:「偶爾吧。」

季蘭大約曉得我娘親想說什麼,忙湊過來小聲問道:「這個月的月事來了嗎?」

我說:「我一直不準的。」我說罷便瞥向我娘親,她老人家立刻來了精神:「你不早說!朱文濤剛走!」她立刻偏過頭去同小婢道:「快!去請朱醫官回來!」

趙偱此刻也反應過來,握了握我的手,很是沉著的樣子。只有我默默坐在椅子里內心忐忑,我娘親在一旁絮叨:「你們年輕,許多事都不上心,這怎麼成呢?」

我和趙偱面面相覷,過了會兒,朱文濤匆匆到了。他年幼時也曾是我同窗,後來便子承父業做醫官去了。大約是家教太嚴,小時候也是個寡言的主,每日都悶悶不樂的,我們玩的時候,他便在一旁孤獨地看那些佶屈聱牙的醫書。

想必今日是過來拜年,也沒有帶藥箱。小廝搬了張椅子給他,季蘭拿了塊絲絹包在我手腕上,又問要不要包個脈枕。朱文濤擺擺手,說無妨,便開始替我號脈。他微蹙了蹙眉,又說:「換一隻手。」

四下安安靜靜,他又取了會兒脈,不慍不火道:「恭喜了。」

我愣了愣,季蘭推了我一把這才反應過來。我看了一眼邊上的趙偱,他唇角抿起一絲笑意來,伸手將我腕上的絲絹解下來,頗有些不分場合地湊到我耳邊,低語道:「連永,我們有孩子了。」

朱文濤站起來,依舊神色寡淡,他同我母親說還有事便先走了。我母親又讓人送了些東西給他帶走。我坐在椅子里不知不覺地神遊,覺得像是在做夢,直到後來回了趙府,我依舊沒醒得過來。

先是趙偱,現下是這個還沒有出生的新生命,一切都預示著我離年少時預設的未來越來越遠。興許前路就是這樣,需要進行不斷的修正。新的一年因為這件事,似乎與往常有了太多不同。

趙偱比以往更小心翼翼,我笑笑說:「其實不必這樣。你緊張的話,我會跟著緊張。」

他打趣我:「你不是跟著緊張,你是比誰都緊張。」他握住我的手,很是鄭重道:「連永,我很高興。」

這雙手踏實溫暖,我亦笑了笑回他:「我也是。」

趙偱初二便不在府里了,我起了個早,去同趙夫人道了安,便打算去書房看書。然我剛走到書房門口,府里的小廝就匆匆跑來,說:「外頭有個朱姓醫官,說是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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