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關心則亂

「沈昭儀,這分明是宋昭儀的貓,又怎可能認得趙將軍?」

這位沈昭儀繼續柔著嗓子道:「姐姐有所不知,聽聞趙將軍與宋昭儀素來交好,連漢文都是趙將軍教的呢,想來這隻貓跟隨宋昭儀多年,認得趙將軍也並不是奇怪的事。」

「那可真是念舊情的貓呢。」這話說得當真是別有深意,想必這兩位主子如此一唱一和,那也是看宋婕不順眼很久了。可再看一眼宋婕,卻依舊姿態淡然,連句剖白辯解的話都懶得說。難道是……恃寵而驕?她得寵的確是眾人皆知的事,若是擺出一副高姿態來,不願搭理人,倒也容易成為眾矢之的,招恨是自然。

皇后緩緩道:「宋昭儀是番邦人,不懂規矩也罷了。你們入宮這樣久了,也不懂規矩么?」

她雖這樣說,可依舊非純善之輩。方才她讓蘇公公去趙偱手裡替宋婕將貓給抱回去,非要特意強調「趙將軍」三個字,就足以見其不安好心。

然我奇怪的是,若這件事是宋婕故意為之,那定然是於她於趙偱都不利,她又如何會做這件事?若是不小心,她又怎麼可以如此安之若素波瀾不驚……

我蹙了蹙眉,終於等到了溫太后開口,她老人家慢悠悠道了一句:「貓素來薄情,卻被你們說得如此神乎。不過是亂竄罷了,也值得你們這樣費口舌。既然這隻貓與趙將軍有緣,便讓他帶回去罷。宋昭儀,可有不舍?」

「不過是一隻貓,既然真與趙將軍有緣,臣妾哪裡不舍的道理。」這位昭儀娘娘總算是開了尊口,周遭沒了聲兒,但這芥蒂卻是有了。

是個人都曉得她和趙偱之間有些微妙的牽連,但這麼頗有所指地被提上檯面,皇帝定然是不高興的。紅白臉這麼一唱,不過是後宮爭鬥的一點小小伎倆,如此並不能置人於死地。可對於趙偱而言……

我偏頭看了一眼揪著他衣角的貓,再看看他的神情,卻很是坦然,也沒有刻意剖白的意思。他做的沒什麼不對,這種事往往越描越黑,就等著急躁之人往裡跳呢。

我正慶幸少年到底還算沉得住氣,以為今日除了多帶一隻貓回家,也不會再旁生枝節。結果等除夕宴結束,我們前腳剛出了前明殿,就有一名宮人前來。我一看,這不是太后身邊的那位宮人嘛,難道還有什麼事?

這宮人看著趙偱懷裡的貓道:「趙將軍,太后娘娘說,這貓留不得,故而……」

我看了一眼趙偱,趙偱一言不發地將貓給遞了過去,也不顧那貓是如何掙扎不舍,最後異常冷淡地說了一句:「有勞公公了。」

他握過我的手,又看了我一眼,柔了語氣道:「走罷,我看你什麼也沒吃,回去吃些東西。」

我掉頭看了一眼漸行漸遠的宮人,冷不丁問道:「太后要這隻貓做什麼呢?」

他輕嘆道:「只可憐又要少一條命。」

「要、」我一愣,卻又立刻閉了嘴。這隻貓反正是活不了了,但它到底是個什麼來歷我卻依舊好奇,便開口問了少年,「這隻貓你認得嗎?」

宮燈照耀下,他的神色里有竭力隱忍的難過,眼角卻微微下壓,又有著壓制的不滿:「那是我養的貓。」

少年啊!原來你內心還有這麼柔軟的一塊,我娘一直說養小貓的人,心思那都是千轉百回的,看來這是真的呀……真難為你一介武將還有這等細膩之心呢!

「後來呢?你把它留在西域了?」我繼續問,少年卻沒有答。

等到了馬車上,我與他沉默著坐了一會兒,他方開口道:「那年兄長過世,我隨護送靈柩的隊伍回西京,根本無暇顧及到還養在駐地的貓。」

也是,那時候趙偱亦受了不小的傷,看著趙懷寧離世,想必也心如死灰。這些他都與我提起過,我知道這樣的情緒誰都不想去回顧。我伸手去握了握他的手,說:「我方才也只是好奇問一問,你不說也無妨的。」

「後來我想興許它找了新主,又或者溜出駐地軍營四處流離。」他沉默了會兒,「卻沒有想到會落入她手裡。本不屬於中原的東西,又何必帶過來呢……」

這言語里的無奈與惋惜,當真讓人不忍心再問什麼呢。可我卻忽然開了口:「方才那位沈姓昭儀說,她的漢文也是你教的?」

「沒有很久。」

少年這樣說,是不是算得上一種剖白呢?在我看來,他此刻倒有些想要與宋婕劃清界限的意思了。他想表達什麼呢?是「我與宋婕其實並不是你想的那般」這樣的辯白嗎?

「她漢文挺好,想必是學了很久且十分用心,也是個聰明人呢。」我又低頭看了看他官服上被挑出來的絲線,「其實沒什麼,我若是在意你的過去,便不是這副樣子了。但我覺得她這樣做,於她於你都不是一件好事,既然已經進了宮,盤算的事,本該是如何籠絡人心如何爭寵,可她如今這樣,卻越發叫人想不明白了。」

我頓了頓,看著趙偱道:「她曾經,很喜歡你罷?」甚至送了名貴的琥珀釵做定情物?好吧,這也只是我一廂情願的猜測。

少年不回。

「好吧,我知道要讓人說出『她很喜歡我』是件彆扭且極其自戀的事,我曉得你麵皮薄不好意思開口,那就換個問題吧,你是喜歡她還是討厭她?」

一般這種求而不得導致因愛生恨的人,到最後基本上都是會被人厭惡的吧?

我看著趙偱,一念之間竟覺得我在逼他,我  果然是離惡姐姐的目標越來越近了。

少年此刻就像一個談及悲慘情愛史的小姑娘,有再多無奈和憋屈也只能往肚子里咽,根本不好意思開口。我期期艾艾等著答案,到後來都打算放棄的時候,少年終於開了口,聲音裡帶著一絲不願再提及的意味:「我不喜歡她。」

好狠心好絕情……

不過至少好過「我討厭她」這個答案。

少年果然是太心善了。面對別人的因愛生恨竟然如此能忍,的確是有些太悶騷了。我想按著趙偱的性子,那麼多事不想開口以及不知道如何開口,估計宋婕這姑娘的確做了不少過分之事。不過……這些事到底難以啟齒到什麼地步呢?少年既然不說,那我就不得而知了。

我匱乏的想像力委實不夠用了。

胃裡空空的,我卻格外興奮,難不成我患上了和孫正林一樣的毛病,一聽八卦就來勁?這不好,得改。

趙偱深深嘆出一口氣,很是一本正經地同我說:「今日之事,讓我愈發不確定她到底會做出什麼樣的事。她一向喜歡賭,且從不懼失算。你興許無法理解,但無懼者素來危險,我倒還沒什麼,卻是你,若是我離了西京……」

「哪裡有那麼可怕,她如今不過是一介后妃,且在西京也是孤立無援,我有你有家人,又有什麼好擔心的呢。」我雖然如此寬慰他,可心裡還是有些許發毛,能讓趙偱說出這樣的話,委實有些……

我扯出一個笑來,打趣少年道:「人都說關心則亂,我真還是頭次見你說這樣的話呢。」我嘆口氣:「宮宴真是令人討厭,還不如府裡頭一頓白米飯來得實在。我想吃魚湯了,不知道廚子有沒有給我留條魚。」

本以為關於宋婕這段總算能暫且過去了,可少年卻嘆道:「你越是不在乎,我便多一分擔心。」

「我在你眼中是粗心眼的人哦?」我笑著擺擺手,「不會啦,文人都心思細膩的,不像你們。」

「因而你只是裝作不在意。」他忽然撩開車窗帘子,看了一眼又道,「你一直都看不開,卻偏偏要假裝自己對任何事都無所謂。可你知道么,你這樣累了自己,旁人看著也是難受的。」

「才沒有呢。」我辯駁道。

他放下厚厚的車窗帘子,看著我慢慢道:「你以為將難過的情緒藏起來旁人就不知道了么……不是的,你故作高興的樣子太過明顯,故作無謂的樣子也非常此地無銀三百兩。你以為騙過了旁人,不過是沒有人戳穿你罷了。」

我頓時覺得風水輪流轉,前一刻還是我逼著他供出過去,此刻卻變成他咄咄逼人,想讓我承認自己的虛偽。

他攤開我的手心,緩緩道:「你也說自己天紋  屬鏈狀,如此多愁善感心思細膩之人,又怎會對諸事都沒有計較呢。」他輕聲嘆道:「以後若是有傷心感懷之事,第一個告訴我。」

我走的是兇惡逼供路線,少年則是化骨綿掌以柔克剛,讓我這隻紙老虎立刻現了形。

少年啊,給姐姐我留點面子吧……不要這樣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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