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定情釵?

我拆看了所有帶出來的信件,雖然落款處證明這些都是冷蓉寫給他的,但行文客套而疏離,實在找不到一句曖昧之辭。信中提及許多事,林林總總,有開解也有疑惑,倒像是熟絡友人之間的信件來往。

傳聞,似乎也真的只是傳聞。我收好書信,對著一本水經校注看了許久,滿腦子都在想別的事。忽然想起來袖袋裡的一支琥珀釵,慌忙拿了出來,斜對面的徐太公不知怎麼忽抬頭看了我一眼,驚到:「這這……連永你這支琥珀釵哪裡來的?!」

他連忙湊過來,拿過我手中的琥珀釵,對著光仔仔細細看了許久,嘖嘖贊道:「這支釵的成色,怎麼著也得值……」他頓了頓,「一百萬兩吧。哎喲,我拿著手抖,別給弄壞了,我還是還給你得了。」

「太公您也太會說笑了。」我從他手裡將釵拿回來,「一支釵子而已。」

「你這丫頭,我哪裡說笑了?十多年前先帝還在的時候,送了一支琥珀釵給皇后娘娘。那琥珀是南疆產的,一支釵子做下來可也得三五十萬兩。成色比起你手頭上這支來,不知差了多少。」

「照您這麼說,我將這釵子賣了,下半生可就不愁了。」

他指指我:「我就說你們現在這群小崽子年紀太小,不識貨。你回去問問你娘親知道這事兒不?琥珀這玩意兒擱西京可稀有著呢,上品更是比黃金難得百倍。有空多念念書,別走出去跟沒見過世面似的。」

我有過琥珀頭飾,但也只鑲了一粒,透明到幾乎無色,我母親說那是骨珀,算不得上品,可卻仍舊珍貴。手頭這支釵上,大大小小的琥珀里藏滿了故事,同我那個透明到虛假的比起來,恐怕真的要貴重得多。更重要的是,這些被包藏在其中的故事,似乎讓本來冰冷的飾物變得熱鬧了起來,多添了幾分溫情。

趙偱怎會有這樣的一支釵呢?它出身名貴又無比稀有,何況在釵的背面,還刻上了一枚小字。

——婕妤的婕。

我驀地驚了驚,問徐太公道:「太公,您昨日說的那個西域公主是不是有個中原名字,叫什麼來著?」

我問得有些太突然,倒弄得老人家茫然了會兒:「我想想啊,這個……啊!叫宋婕!對,是叫宋婕!」

徐太公過於八卦,我不能求證太多,便就此打住。想著那一疊信,還有手裡這一支名釵,再想了想趙偱的表現,一個更清晰的想法浮了出來。

冷表姐住進趙府,耍些看似不入流的小招數,就算被戳穿,趙偱的情緒也一直非常穩定。可唯獨這位公主進京,從知道消息開始,他就有些穩不住了。

人往往因自己在意的人而患得患失心緒不寧。難道當時趙懷寧過世,導致趙偱被迫回到西京,是拆了這一對佳偶么?

我想著想著便有些坐不住,若是連翹在便好了。她總能設想出無數種可能,而我單調的腦子卻只能將這一段還原成一個徹徹底底的苦情戲。

如此想來,趙偱應當會覺得……不甘心?

可我並未從他身上看到這樣的情緒。

亂想基本出不了可靠的結果,我便同徐太公告了個假,往校場去。我估摸著走過去也恰好到飯點,蹭飯這個理由倒也行得通。然我到了校場,卻被都尉告知,趙偱今天上朝去了,現在還沒回來應當是被留下談事了。

我同都尉說就當我沒有來過,便一個人往國舅府走。思來想去,能夠幫得上忙的人少之又少,我回府探了探我母親的口風,問她是不是許久沒有去過宮裡了?

我娘親身為命婦,且還算得上的當今太后的弟媳,逢年過節也總是會去宮裡幾趟,但平白無故地進宮倒是幾乎沒有的。

她老人家似乎瞧出我動機不純,幽幽道:「你這是有事才來找我。說罷,是想見太后娘娘呢,還是想見什麼別的人?」

「瞧您說的,我這不是多年不見太后娘娘,很是想念么。」

她輕嗤一聲:「就你也有這份心?一看就是沒打什麼好主意。罷了,你爹最近大約能見太后一兩面,若能說得上話,到時候我帶你一道進宮就是了。」

我深吸一口氣,剛想滾出府,又被我娘親給叫了回去。

她意味深長道:「能不能見到那位西域公主就看你造化了。」

我眯了眼,連翹走之前提醒我西域有公主要嫁過來,您這會兒又跟我提她,敢情這天底下只有我不知道這件超級大八卦?

我扭過頭,問道:「您這是又聽到什麼風了?」

我娘親微微一抿唇,不以為意道:「當局者迷,你不曉得自己已經陷進去了么?」

我反問回去:「若是您知道,為何不索性告訴我呢?」

她深深看了我一眼,忽然肅著臉道:「你們夫妻間的事,旁人插手,你覺得合適么?」她頓了頓,偏過頭拿擱在案上的書:「何況我也並不清楚到底是個什麼事。這一切都得靠你自己,婚姻需要經營,也需要必要的犧牲與勇敢。你那性子啊,總是一副無所謂的模樣,心裡卻比誰都在意得失。你能從趙懷寧的影子里走出來已是不錯,但人走的路就是這麼麻煩,好似剛有些消停,便又有新的步障擺在前頭。」

她翻到某頁,仍是低著頭道:「雖說夫妻間要忍讓,可若是過了頭,就是窩囊了。每個人都有走不出的困局。他要活,你就拉他一把;他若是想死,身為人|妻的你,也沒有立場推他一把。」她抬起頭,神情淡然:「幫他走出來罷,你們是要過一輩子的。」

聽完這難得的一番教誨,我在原地站了許久,轉身要走時,她又補充道:「你婆婆興許知道一些,回去問問罷,別不好意思開口,趙夫人也不是小家子氣的人。」

我點點頭,便告辭了。

回去時趙夫人已經打算早些休息了,我過去時她方換好衣服。見我進來了,便讓我隨意坐,還讓人去伙房給我準備些吃的。

她坐在床沿,我便坐在對面的綉墩上,捧了一杯熱茶,不知如何開口。趙夫人淺笑笑,眼角下彎時,皺紋在昏昧燈光下也似乎藏著細細的暖意。她開口緩聲道:「連永啊,你若是有什麼想問的,儘管開口,可別悶在心裡。」

我報以微笑,搖搖頭回道:「本是想好了一肚子話要說,可方才卻一句都想不起來了。」

「你嫁進趙府,便是我們家的人了,哪裡來這麼多客氣。偱兒自小跟著他父親,也學了一套克己規矩的模樣,是什麼話都放在心裡的人。」她輕嘆一聲道,「因此處理起感情的事來,往往也都是被動的一方。你若也躲著,這心結不就越發重了么……」

我聽她慢慢絮叨,說趙偱幼年的點滴趣事,不知不覺間,卻也發覺這個男人本質里幼稚得可愛。可惜我六歲那年頭一次到趙府時,也正是他離開西京的那一年。

人事皆如此微妙。

我細細聽著,都快要沉醉在某個人的過去里,卻猛地想起袖袋裡的一支琥珀釵和那些信件,遂立刻找了個託辭,便匆匆回房。

所幸趙偱還沒有回來,我連忙將東西放回原處。剛關上櫃門,推門聲便在身後響起來。我轉過身,繞過屏風走了出去。

趙偱臉色奇差,唇色發白毫無生機。我站在原地歪著腦袋仔細看了一會兒,發現他這張臉是真的欠蹂躪。他開口道:「是提早回來了么……」

「是,有些不舒服。」少年應當是白跑了一趟書院,我心裡竟然很詭異地平衡多了。

他走過來。氣息如此近,我有些發懵,他卻雙手扶住我的肩道:「等天再暖和一些,教你騎馬好不好?」

「不要!」我回答得斬釘截鐵,「朝中哪個文官騎馬?會被笑死的好嗎?」

他發白的唇角抿起一絲苦笑來,眼眸里竟泛起一層水霧。我嚇一跳,少年這是要以淚相逼嗎?但他那還未來得及出眼眶的淚水很快就被扼殺在了搖籃里。我甚至能看到清瘦的臉龐上,咬肌的細微變化。他一定是咬緊了牙,生生將自己的情緒給忍了回去。

他難過的不是我不願意學騎馬這件事,但我仍然很高興——他願意向我表露脆弱的一面,雖然行為委婉又幼稚。他俯身抱了抱我,我便很是用力地回抱了他,貼著他耳朵很是痞氣地說道:「你不少時候沒洗澡了,姐姐幫你洗個澡怎麼樣?」

我本來想少年臉皮薄,說不定會推脫下,結果他竟然愣都沒愣就答應了。

換成我愣了一拍之後,我眨眼道:「你這麼大年紀的人了你真的好意思哦?自己洗!」

和少年斗,要做好打持久戰的準備,我不急這一時。

我們——來日方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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