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約指一雙銀

酒這樣的借口雖好,用多了卻不再可信。我幾乎是抱著取暖的心態將冰冷的手一點點往他衣服里探,裹傷的紗布仍舊在,肩上有一處箭袋磨出的老繭,順著肩膀往下,後背處有兩處明顯的舊傷疤,因為有細微的突起而手感粗糙。

趙老將軍將他帶出去那麼多年,想來已不知經歷過多少風雨。我腦子裡隱隱約約浮現著他掌心的斑駁紋路,若他真是感情深厚細膩又隱忍之人,那該多麼不適合當武將啊。

漸漸地我不再覺得冷,呼吸之間全是他的味道。趙偱的親吻細緻而輕柔,這樣陌生的觸覺在我模糊的意識里竟然格外清晰。我努力想要記得更清楚一些,卻因為逐漸升高的體溫而意識恍惚。

該死,酒勁上來了。我閉了閉眼,努力地想讓自己從這樣的狀態里醒過來。耳畔模模糊糊傳來趙偱說話的聲音,可我卻聽不太清楚。溫熱的觸感從耳垂一直往下,熱氣噴薄在我的頸窩裡,他俯身細細親吻右肩,手順著背後那一道深長的傷疤慢慢撫了下去。我借著昏昧的火光努力辨清趙偱的臉,然視線卻委實模糊。

我掐了掐自己,將他反壓在了身下。

說到男女之事的啟蒙,還得歸功於國子監暗地裡流傳的那些抄本。橋段人物雖各不相同,最後卻總是一樣,情到深處,一切水到渠成。可我同趙偱並未到此境地,彼此的心都還不知道在哪裡,卻因為這一紙婚約可以理所應當地交付。從我嫁進趙府那一刻起,就再沒有可能全身而退。

手心被掐得生疼,我稍許清醒了些,聽得趙偱在我耳畔低聲道:「你想好了嗎?」

我看了看他被我剝得差不多的中衣,迷迷糊糊應了一聲,便不知輕重地吻了下去。僅存的意識里我還惦記著他肋下的傷沒有痊癒,便低聲嘀咕了一句。陌生的燥熱和酥麻感覺讓人覺得自己快要被逼到盡頭,這大概就是咎由自取的一種。

書生和將軍的故事裡,最後基本以書生被壓倒收場。趙偱貼著我的耳朵同我道:「若是疼,掐我便是。」

我隱約察覺到在這個夜晚里,他意識無比清明,而我卻迷迷糊糊什麼都不記得。我低下頭,毫不留情地咬了下去,在他肩上留下一排帶血的齒印。

屋外的寒風呼嘯聲漸漸清晰起來。意識一點點蘇醒,鈍笨的痛感也逐漸恢複,我記得特別熱的這個冬夜,趙偱緊緊擁著我,替我擦乾了眼淚。

這一局對峙,我們誰都沒有贏。

後半夜特別漫長,周身是醉酒與縱情之後的疲憊和空虛冷意,我心裡難過極了。我的頭髮早就散了,同趙偱的髮絲纏在一起,也分不清哪些是自己的。四更的更鼓聲已過,一聲聲像是敲在心上,我抬頭見趙偱仍舊沒有睡,便伸手去覆他的眼睛。

「你的傷……沒事么?」

他側過身,將我徹徹底底擁進懷中,聲音像是囈語:「連永,你是醒著的。」

「我太累了,反而睡不著。」我隱隱約約明白他想表達什麼,卻又覺得好笑。難不成是說我是假裝喝醉酒耍流氓,得對你負責?我淺笑笑,又探過去親了親他的唇角,嘆息道,「你這樣子特別像一個人。」

他沉默。

我淺笑出聲:「很像以前的我。」我隱約從趙偱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儘管不知道他到底怕什麼,但他骨子透出來的恐懼,仍是讓人覺得熟悉。我深吸一口氣,碰了碰他肩上的那排血牙印:「要幫你上藥嗎?我記得抽屜里有葯。」

「不礙事。」

「留疤多醜啊。」我揪過里側的衣服打算起身,他卻按下我的手,對我道:「就讓它留著罷。」

我重新躺回去,捉了他脖子上掛著的銀戒指拿在手裡慢慢摩挲。這枚細細的戒指因帶上了體溫而更加溫潤,是那樣恰到好處。他低頭看了一會兒,開口道:「我戴上它好不好?」

我想了會兒,搖了搖頭:「不可以,這戒指太文氣了,你是將軍。」

他撥了撥我額前的散發,看了我一會兒,輕聲道:「只剩一個時辰了。睡罷。」

我將里側撈過來的衣服穿上,重新鑽回被窩,趙偱已經閉目睡了。燭火終於燃盡,外面夜色已快要走到頭。趙偱貼著我的額頭,呼吸平緩。我閉上眼打算好好睡一覺,卻在迷迷糊糊中聽得他夢囈般低喃了一句:「何以道殷勤,約指一雙銀……」

我無奈笑了笑,原來武將也念書的。我深深吸了一口氣,眼眶微疼。

請你一定,一定要活得……比我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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