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你不夠勇敢

許是這些天沒有休息好,頭痛又犯了。我閉了閉眼,拿開他搭在我下頜的手,緩了緩道:「我不睡了,還有事要出去一趟。」說罷我便下了床,低頭整理衣服。

方才的曖昧纏綿我差一點就有所回應,彷彿我們早該如此。可太陽穴處的跳痛卻不時在提醒我這樣的危險情緒,就像一粒毒藥,吃下去死的是自己,而不是旁人。

我低頭穿鞋子,心裡湧上來一陣難過。

這樣的及時收手,就像懸崖處勒馬,心驚之餘還有一絲慨然。我處在愣怔中還未緩得過來,趙偱已起身站在了我背後,他輕拍了拍我的肩,淡聲道:「明日我要回去當值了。」

我沒有轉身,淺笑了笑回道:「這一回病假請得的確有些久,是時候該回去了。你都不問問我,為何不去女學了嗎?」

「連永。」他這些天倒是忽然改了口,不再酸縐縐地喊夫人了,「有些事你若是不願意說,我不會問的。」

果然是笨少年,這樣子估計連冷表姐都不會喜歡你的。我轉過身去扶住他的手臂笑道:「那你就繼續悶著吧,我出門了。」

推門出去,我抬手揉了揉太陽穴,走在冬日的暖陽之下,周遭一切虛幻得像是夢境。

想起來已有許多天沒見過連翹,去探一探情況也是好的。

然剛到國舅府,便看得弟媳們圍著連翹坐著,好似在探詢什麼重要八卦。我悄悄走進去,連翹抬頭看了我一眼,眯眼打趣道:「你最近賢良淑德上癮了?」

我不理會她的嘲弄,道:「一個個都聽得這麼津津有味,可別讓這丫頭給忽悠了。」

坐在連翹左手邊的季蘭笑了笑,柔聲回道:「沒呢,連翹說些書生小姐們的小段子罷了。」

我欠了欠身道:「難怪這丫頭最近在這兒住上癮了,是你們纏著她說故事么?」

季蘭回道:「連翹要去江南了,這一去還不知何時回來呢,當然得趁著如今還住在府里,多聽她說些故事。」

這丫頭真要去江南了?好一個三寸不爛之舌,竟然能說服我娘親還到處廣而告之?

小丫頭一臉淡然地抬頭看著我,也不言語。我與季蘭她們道:「今天恐怕不行,我有事得借她幫會忙,你們先喝喝茶下下棋。」

連翹朝弟媳們笑了笑,慢悠悠地起了身,跟著我出了門。

「你說服那位了?」我一臉驚愕地指了指正房的位置。

她卻依舊懶懶散散:「等你幫忙得到什麼時候。你如今忙得很,哪能照應到我。」

「所以你什麼事都告訴她了?!」我才不信母上大人這麼好說話,要知道她有了身孕這件事還不得發瘋?

「你當我傻啊。」她瞥我一眼道,「本以為你同母上關係好,可以替我想辦法說上一兩句。卻沒想你壓根幫不到我,還反倒四處給我瞎打聽。罷了,這件事我自己解決了,你不必再煩了,回家繼續做賢妻罷。」

我蹙蹙眉:「從西京到江南要多久你知道嗎?一路上無人照料,你萬一出點事怎麼辦?不為自己考慮也得……」

她懶懶打斷我:「有人替我打點好了,你不必操心。」

我深深看了她一眼,卻不知下面要接什麼話。連翹見我沒話說,便打算走,然她又擺出一副「我為你好的」的樣子一本正經同我道:「成徽說的沒錯,你這個人最可悲的地方就是太窩囊。不管是對自己還是對旁人,總是患得患失,惰於去嘗試。你若是覺得逃避是個辦法,那就祝你一輩子順當。」

她說完便走了,我太陽穴還突突跳著。陽光有些許刺眼,看得我眼眶疼。我真是像極了戲台上無關緊要的小丑角,一直在瞎忙。她說得好像我所有的擔心都是多餘,但我卻絲毫松不下這口氣。

我娘親顯然對我這種三天兩頭回府的行為很是不滿,她慢悠悠翻著書,聽我在一旁絮叨連翹的事。良久,才懶懶散散回我說:「泥菩薩過河,自身都難保,你管她做什麼?她比你省心多了。」她忽地一蹙眉,擱下書道:「這丫頭是不是同你說了什麼?你這麼替她著急,不應該啊。」

我低下頭剝花生,含糊道:「沒啊,什麼都沒說。」

母上大人輕嗤一聲:「得了吧,你們倆幾斤幾兩我還不知道。你啊,就是缺心眼,從小被連翹騙了那麼多次,還是不長記性。她說的話裡頭要有三分真就不得了了。」

我往嘴裡塞了一粒花生米,納悶道:「您這回怎麼如此爽快讓她走呢?往常沒看您有這覺悟啊。」

母上大人斜睨我一眼,輕彎了唇角道:「想知道啊?」她笑了笑,又道:「等你為人母,大約就知道了。」

我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花生皮碎屑:「行,我去伙房搬一罐子腌菜,這就走了,您繼續看書。」

不知是年老了突然變得隨性,還是近來書念多了,我隱約察覺到娘親與以前有些許不同了。

我剛走到伙房門口,忽聽得裡頭的小丫頭嘀嘀咕咕道:「你怎麼又來了啊?」

另一個小丫頭淺聲回道:「二小姐月事來了,說不舒服,給她煮些紅糖水。」

我站在門外愣怔了好一會兒,那丫頭出來時正好撞到我。我拿過她手上的漆盤,寡聲道:「給我罷。」

她鬆了手,我便往連翹的屋子去。

我進去之後默不作聲地將裝著紅糖水的碗放到她面前,她坐在書桌前抬眼看了看我,似乎也不打算解釋為什麼壞了身孕還來月事這回事。我嘆了口氣,一言不發地走了出去。

日頭西沉,彷彿很重似的,壓在天邊無比倦怠的模樣。晚風漸冷,外牆邊的地錦葉子已全數落盡。我站在外頭看了一眼府門,興許我真的是白痴。

我從國舅府走到趙府,猛然察覺我如今也只有這一條路可走。二十多年,我的人生竟如此局限。偌大西京,怕也只有幾條道是熟悉的。

我剛推開書房的門,便看到昏昧的燭光下,趙偱在教趙彰寫字。這小傢伙似乎是有些怕趙偱一般,小臉上的神色很是惶恐。他猛地抬頭看到我進了門,便跳下椅子奔了過來。

小傢伙近來總與我莫名親近,讓人覺得有些許奇怪。他揪住我的衣角,我看了一眼站在桌子後頭的趙偱,蹲下來同趙彰道:「阿彰怎麼了,找嬸娘有事嗎?」

趙彰轉過小腦袋去看了看背後的趙偱,少年便很識趣地輕咳兩聲,走出去了。

我淺笑笑,問小傢伙到底有什麼事。趙彰低了頭,扭扭捏捏好久,明亮的眼睛裡泛起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我抬手摸摸他的腦袋,溫聲道:「若是阿彰不好意思開口,改天再說好不好?今日不早了,該去睡覺了呢。」

我剛要站起來,他卻一把攥住我的衣服,動了動嘴巴,卻沒有出聲。

良久他支吾道:「祖母說……說嬸娘,曾救過阿彰的命。」他抬起頭,伸了手想去搭我的肩膀,卻又縮了回去。他垂著眼睫訥訥道:「阿彰想問,受了傷……會一直疼么……」

我的心狠狠抽痛了一下,緩了一會兒,我盡量柔聲道:「受傷了會結痂,之後就不疼了。阿彰還有其他想知道的嗎?」

小傢伙伸開雙臂抱了抱我,我抿唇摸了摸他的小腦袋,緩聲道:「時辰不早了,嬸娘送你去睡覺好不好?」

趙彰點點頭,攥住我的手跟著我往外走。我推開門,趙偱站在門外深深看了我一眼。

「我送他去陶里那兒,你先回房睡覺罷,我過會兒就回去。」說罷我便要帶著趙彰往陶里的房間去。趙偱搭住我的肩道:「我送他去罷。」

「不用了,我沒事。」他怕我尷尬沒錯,可畢竟在一個屋檐下相處,又何必老死不相往來。

陶里的房間一片漆黑,看來已經提早睡了。我蹲下來低聲同趙彰道:「進屋時小聲點,不要吵到你娘親休息。」

我輕輕推開門,趙彰剛走進去,便聽得裡面道:「阿彰回來了嗎?」

趙彰蹭蹭蹭跑去點了燭台,指了指凳子示意我進去坐一會兒,我猶豫了會兒,便輕聲走了進去。

陶里半躺在床上,看樣子也還沒有睡覺。

我本打算走過去打聲招呼,她卻彷彿沒有看到我一般,仍是看著對面的床帳走神。

趙彰輕手輕腳地走過來,抓著陶里的手道:「母親,我回來了。」

陶里看過來,摸了摸他的腦袋道:「那就早些睡罷。」

旁邊案桌上的燭火輕輕晃動,投在被面上的影子也在不停搖晃。我看著她的眼睛一陣心驚,趙彰轉過頭看著坐在床邊綉墩上的我,我屏住氣抬起了手,在陶里的眼前晃了一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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