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差別

這種具有強烈暗示意味的話語一般都別有用心。我敷衍著應了一聲,仍舊不理她。

司業大人只要不是鄒敏就都無所謂,若是鄒敏和這位冷表姐聯合起來擠兌我,那我就真的可以滾蛋了。但根據我多年的從業經驗來看,鄒敏如今位居三品高位,不可能兼任這種從四品下的職位。所以我大可將心放回胸膛……繼續穩穩地跳吧親愛的。

但我這個美好的願想很快就破滅了,女學門口停著的那輛閃瞎我雙眼的鄒府馬車真的是太讓人絕望了。

她家的馬車太具有個人特色了,想不認出來都困難。我看看那裝飾,再看看那顏色,真心想一頭撞死在上面算了。

估計我表情太絕望了,冷表姐很詭秘地挑了挑眉,唇角上揚頗有些嘲笑我的意思。我拖著絕望的軀體走進女學裡頭,再沿著過道一路走到了司業大人門口。

冷蓉輕敲了敲門,裡頭傳來一聲輕咳,冷蓉便推開了門。她斜過身子瞥了一眼愣在外面的我:「溫講書不進來么?」

我猛吸一口冷氣,給自己鼓了鼓氣,邁開步子走了進去。我沒抬頭,假裝我瞎了吧瞎了吧。

一句語氣隨意的話直直竄進耳朵里:「成徽,你與溫講書共事多年,又是同窗,交情理應不錯,你身為司業可不要護短。」

鄒敏說得不急不忙,我卻像被猛澆了一盆冷水。我驀地抬起頭看了一眼,鄒敏握著一卷書站在成徽的椅子旁邊,眼角帶笑地正看著我。而成徽臉上,卻什麼情緒也捕捉不到。

太淡了,一直都是這樣。他從不讓我們知道他想要什麼,要做什麼,或是在想什麼……而我和孫正林在他眼裡就如同白紙一樣簡單明晰。如此嚴重的信息不對等,想必才是同窗友情最大的殺手。

我微微抿了抿唇,等著他們發話。良久,成徽開口回道:「只是同僚間的交情罷了。」

鄒敏意味不明地乾笑了笑,隨即又對成徽道:「今天陛下要去校場,我也得趁早先過去了。」她頓了頓,又微笑道:「女學初建,一切都不容易,辛苦你了。晚些時候再過來接你罷。」

隨後她又與冷蓉稍稍寒暄了幾句,便徑自走了。

屋子裡瞬時冷了下來,冷蓉道:「其餘四位講書大約要到下午方能到西京,已替她們安排好了住處。女學生的名冊以及課業的安排也都定下來了,都在左手邊的抽屜里。若是有缺漏之處,還望成司業不吝指出。」

女學的氣氛堪比國子監的東齋,且有過之而無不及。除了覺得氣悶,鄙人未察覺到任何能讓人舒心的地方。

成徽慢慢道:「方才看見隔壁的屋子堆滿了書,是不打算做其他用途了么?」

冷蓉回道:「本打算作為講書辦公的屋子,但如今缺人手整理,因此講書們興許要再等一陣子。女學生們三天後才陸續到,因此現在整理也是來得及的。」

成徽從抽屜里拿了冊子,慢慢翻著,似乎漫不經心般問道:「溫講書近來不忙罷?」

聲音熟悉,語氣平淡。好似以前在廣業堂的時候,他問我「連永,最近不忙么」的樣子。我斂斂神:「還行吧。」

他面無表情地淡淡道:「那就勞煩你了。」

什麼?我反應過來才發現整理書庫這件破事又落到我頭上了!他這是要做什麼?幫著冷蓉整我?我頗有些接受無能,於是回道:「雖不是很忙,但我仍是有幾件棘手的事要做,能不能緩一緩?」

冷蓉輕咳了一聲,我偏過頭去看了她一眼。

成徽道:「講書們無處辦公,你覺得能緩嗎?」他語速放得很慢,倒顯出我方才的急躁來。

好像自始至終,他都沒有笑過。可說他有變化,卻又沒有。為人處世的姿態還是那個樣子,與人說話也一如既往地溫吞和緩。但是人心不同了,我們各自的位置也不似從前,外圍的變化讓我們之間的距離越發遠。以前覺得成徽是最不在意功名利祿的人,如今他卻是爬得最穩最快的一個。也對,一個富商家的嫡子,怎可能視名利如糞土。他不過是換了一種方式罷了。

我悶聲不回,聽得他道:「你最後將書目拿給我就可以了。」

我看他一眼,抿了抿唇回道:「好,但我想借幾個傭工幫忙。」

他頭也不抬,繼續翻名冊,回說:「你隨意。」

我前腳剛出門,冷蓉便跟了出來。她抬手遮了遮眼,說:「這天氣可真好呢,你說是么溫講書?」

我瞥她一眼,默不作聲地就走了。大早上的找了兩個傭工,抱了一本空冊子和硯台毛筆就埋進書堆里了。整理出來的書全部裝進箱子里運走,站著寫了一整天的書目,到快天黑的時候我坐下來揉了揉肚子,空空的,就像我腦子一樣。看著女學的傭工將最後一箱子書運走,我關上門,將寫滿書目的冊子塞進了懷裡。

天色漸晚,我拍了拍身上的灰,剛打算走,卻瞥見司業屋子裡還亮著燈。想著書冊放在我這裡興許又要出什麼簍子,與其夜長夢多,還不如先交過去。我敲敲門,成徽應了一聲,我便走了進去。

我也懶得說廢話,直接將書目交過去便打算回府了。成徽將桌上的食盒推給我,道了一聲:「辛苦了。」

這又算什麼?我可要不起這等犒賞。我淡淡回了一句「不必了」便推門走了出去。想想我最近真是小心眼了,怎麼什麼事都看著如此不順心。

我抬手捏了捏酸痛的脖子,在漸漸冷下去的傍晚里漫無目的地瞎轉悠。今天冷蓉走得那麼早,興許早就回到趙府了。我覺得太累,不想走那麼遠的路,便打算回國舅府,順便看看連翹。

沒走多一會兒,一襲紅衣突然從眼前晃過。我眯了眯眼,忽然看到紅衣少年勒住韁繩停了下來,他掉頭瞧了我一眼,笑了笑道:「溫講書,你如何在這裡?」

不錯嘛,這才幾天就長進這麼許多。可造之材。

我搖了搖頭,索性也停下來,站在原地看了看他:「沒事,我就瞎轉悠。」

「天黑了,一個人在外面、不好……」他翻身下馬,朝我走了兩步,「我順路、送你回去罷。」

我往後縮了一下,結果這個番邦少年太執著太熱情了,非得送我一程。最後我坐在後頭揪著他的外袍心驚膽戰地體會了一下……坐在馬上的感覺。

我最討厭騎馬了!好好的書生騎什麼馬!

李子大笑了笑,扭頭對後面的我道:「溫講書你、怕什麼嘛?怕掉下去的話,你……抱著就好啦。」

誰要抱你?!斜眼看。

走了一段,天色算是徹底黑下去了,揪著李子外袍的手凍得都快要麻木了。忽然聽得他道:「溫講書,其實……我很早就聽說過、你這個人了。」

「哈?」風有些大,我聽得模模糊糊,「你早就聽說我過?怎麼可能嘛,套近乎也不是這麼個來法啊。」我打個哈欠,估摸著他也沒聽明白,便作罷。

到了趙府我才猛然驚覺我忘記和他說我其實是想去國舅府的了,硬著頭皮下了馬,問他要不要找趙偱喝杯茶什麼的,結果李子擺擺手道不必了。

累了一天,方才又顛簸了一路,骨頭都要散架了。我挪著沉重的身體回到房裡,燈也懶得點,摸到床沿就打算爬上去。

一陣低咳聲傳來,我一驚,低頭看到黑暗中的那個輪廓:「呀,你這麼早就睡了啊?什麼時候回來的?」

結果他也不理我,咳完又沒聲兒了。我自己也累得慌,連衣服都懶得換便爬進床里側睡覺。

冷表姐不是很在意你的嗎?怎麼你病了就一臉漠不關心了?誒,我想想又覺得他可憐,躺了會兒便支起身,探身去摸了摸他的額頭,本想說一兩句關心人的話,結果一開口就發現話不對頭了:「病了不去看大夫,你以為窩在府里睡覺能睡好嗎?你們那兒沒軍醫嗎?」

半晌,他啞著嗓子低聲道:「連永,我剛回來。」

「裝可憐沒用的,我也累得要死,沒空照顧你。」估摸著是白天太憋悶了,我又開始口不擇言,「自己在這兒活受罪又沒人可憐你,站出去廣而告之一下,馬上就有人來搶著照顧你了,你信不信?」

我悶氣又鑽回被子里,他咳了兩聲搭住我的肩道:「你去換身衣服再睡罷。」說罷又偏過頭咳了咳。

「換衣服換衣服,換你妹啊!我還想洗澡呢,沒力氣!我想睡覺拜託你別咳嗽了!」

氣氛沉悶了片刻,他又咳了起來。我平復了一下方才亂罵人的不好情緒,掀開被子就坐了起來:「算了,我去睡客房,你自個兒小心。」

我剛下了床,一隻手便死死地抓住了我。少年嘆息道:「連永,府里有客。」

府里有客?所以我們分開睡被人知道了會說閑話?我苦笑了笑,蹲下來將他的手重新塞回被窩裡,緩聲道:「沒事的,夫妻間沒有不吵架的,沒人會說什麼閑話,你先睡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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