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腹背受敵

少年的胸膛很溫暖,我卻渾身發抖。突如其來的暖意反而讓人起雞皮疙瘩,我艱難地將手收回至胸前,試圖哈上幾口氣,讓它暖和些。

趙偱放開我,將我的手包進掌心裡捂了一會兒,然後又鬆開,伸手攬過我的左肩,撐著傘的那隻手往左移了移:「回家。」

我很應景地打了個噴嚏,伸手摸了一下濕漉漉的頭髮,委實太狼狽了。趙偱瞥了我一眼,冷冷清清道:「等過了生辰都廿一了,這麼大的人雨天在外面亂跑合適嗎?」

我下一個噴嚏硬生生地就被忍回去了。真可怕,語氣比以前最嚴厲的景博士還要兇惡。

我橫著脖子,很是爭氣地反駁回去:「自作孽地空著肚子喝醉了還胃疼說胡話,夫君覺得合適嗎?」

他微妙地抿了抿唇,忽然停住步子看了我一眼。眼角下壓,很明顯的不滿表情。既然這樣,那我就只好掩耳盜鈴了。於是我果斷偏開頭,看著另一邊,繼續往前走。

等到了府里,雨下得更大,走廊里全是積水,空氣里透著清濕的冷意,讓人渾身哆嗦。廊檐下的燈籠都是暗著的,趙偱一聲不響地將我送回卧房又出去了。我便翻了件舊衣服胡亂裹在身上,打了個寒顫之後想著趙偱怎麼會沒事去國子監那一片瞎轉悠。

發了會兒呆,剛覺得濕衣服被我捂熱了,便有人敲門送熱水進來。我扒著門框探出頭去瞄了瞄,空蕩蕩的走廊里除了不斷刮進來的雨,連個人影都沒有,書房也是黑的,沒有點燈。

待小廝出去,我便窩到浴桶里迅速洗完澡,爬出來換身衣服,便鑽進被子里擦頭髮。燭台上的火苗一跳一跳的,彷彿隨時都會滅掉。也不曉得我家少年去哪兒了,按著他的性子理應要好好說教一番才肯罷休,今日倒出奇地寡言了。

突然想起來我今天跟著成徽出門時在門口瞥見了李子,難不成是李子告訴我家少年的?又或者少年聽說我晚上不回來,所以特意去國子監等我?對此種自作多情的想法嘲笑一番之後,我果斷包好頭髮躺下來睡覺。

周遭安安靜靜。我側過身,看了看空空蕩蕩的床里側,閉上了眼。

醒來時有些頭痛,嗓子也疼得厲害。我乾咳了兩聲,聽著外頭的雨聲,瞧了一眼窗子。黑黢黢的,天還沒亮。左右沒事做,我也怕出去了之後撞上個誰,便想著睡一天算了。抱著這樣想法的我重新躺回去,還沒睡著,便聽得開門的聲音。

我決定裝死,緊閉著眼一動不動。本以為趙偱會喊我起床,哪料到他徑自在我身側躺了下來。鄙人一時反應無能,差點露陷。僵持了一會兒,我裝作無意地翻了個身,背對著他滾進了床里側。

我摸不清現下到底什麼時辰,要是半夜就搞笑了。罷了,我繼續睡,管他呢。

而後睡得迷迷糊糊,我無意中翻個身,覺得旁邊很暖和,便鬼使神差地伸了手。然,懸崖勒馬為時不晚,我猛地縮回手又滾回里側了。趙偱拍了拍我的肩,淡聲道:「起來,去吃些東西再回來睡。」

我沉默了會兒,深以為裝死這招已被少年識破,便背著他道:「你怎麼知道我今天告假……」

「夫人若感了風寒,過給童子科的孩子們便不好了。」他微妙地停了停,「在家歇著罷。有時候,改變未嘗不是件好事。」

我立刻翻過身,看了看他,眯眼道:「人說女子心比海深,為什麼我覺得你在女子的路上越走越遠且有不歸的趨勢呢。大丈夫就要心胸……」心胸什麼來著?「哦不,光明磊落。」

嚴肅少年突然靠過來,沉默了片刻之後,說:「是夫人自己想瞞著,為夫成全你而已。」

我斜瞥他一眼,聞到他身上有若有若無的雨水味道,很是清冷。我沒好氣地爬起來,這廝還真當我是笑話了。好青年就要直面挫折,哪兒摔了哪兒站起來。滾去女學好好奮鬥,青年我又是一名好講書。

我點了燈穿外袍,趙偱在後頭道:「天冷了,穿厚些罷。」

我倏地停住系腰帶的手,覺得此話沒錯,便溜到後面去柜子里翻衣服穿。換衣服的當口,我皺皺眉,又不想出去了。陶里素來是個勤快的主兒,和趙老夫人一樣愛早起,要是撞見了……

那我說什麼呢?!

系好腰帶,我對著鏡子伸出兩隻手指搭在嘴角,往上推了推。卻忽聽到趙偱輕咳了一聲,他幽幽留了一句「強顏歡笑更不討喜」便要往外走。

我套好鞋子連忙跟了出去,單獨撞見陶里更了不得。快到正廳時,他忽然停住轉過身。我被他突然板起來的臉嚇到,連忙收住步子往後退了一步。

「言多必失。」他抿起嘴角,低眉又看了我一眼,「別又口不擇言。」

趙師尊你好,趙師尊的教誨鄙人謹記在心。拍著胸脯保證過後,尊敬的趙老師終於放心讓我進屋了。然我硬著頭皮進去之後,猛地一抬頭,卻只看到趙老夫人一個人慢悠悠地喝著早茶。

我眨眨眼,請了個安,確定陶里不在之後,很是放心地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來。

老夫人道:「連永的臉色怎麼這樣差?近來身子不好么?」

我剛張口,少年便搶答道:「許是受了些風寒,過陣子便好了,母親不必憂心。」

我在心底嘖嘖暗贊了幾聲,搶答得不錯,說得好像他自己生病了一樣。我不露齒地對著趙夫人笑了笑,然後聽她道:「吃些東西便去休息罷。」

陶里是相當重禮儀的人,她不來定是有體面的理由,且不會在別人用餐中途突然過來,於是我放心地低頭吃早飯。

這一頓毫無壓力的早飯順利吃完,我恭恭敬敬告退,剛出門便對趙偱咧開一個笑道:「鄙人的保證一向可靠,你看我一句話都沒多說。」

趙偱微微動了動嘴角,似笑非笑道:「夫人是想要糖吃么?」

我乾咳一聲,回想起方才說話的語氣,的確太像邀功的小孩子了。我清了清嗓子,抬抬頭,很是淡定地轉過身,往書房的方向走。到了走廊拐角,我連忙拍拍臉,最近說話越來越不過腦子,定是發熱燒糊塗了。

我嘀嘀咕咕地猛地抬了頭,卻著實愣住了。陶里不急不忙地往這邊走過來,小小的趙彰則跟在後頭試圖揪她的衣角。

這突如其來毫無任何心理準備的遇見讓我有些發憷,我懵了懵,忙支吾道:「嫂子好。」

陶里不冷不熱地看了我一眼,一句話也沒有說。

雨漸漸停了,我甚至都能聽見自己咽口水的聲音。這樣的沉默讓人憋悶,我也沒想好託辭怎麼開溜。僵持了一小會兒,趙彰忽然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嘟囔道:「娘親,阿彰餓了。」

太久沒見,趙彰已長大不少。他眉目長得更像陶里,倒顯得太過秀氣。

陶里則完全是一副嚴母的樣子,一言不發,神情寡淡而冷郁。趙彰的小小身子微微縮了縮,似乎有些怕她。我抿了抿唇,蹲下來同趙彰道:「阿彰,我是嬸娘,想吃什麼?」

他瞅了瞅我,小小的嘴唇緊緊的抿著,馬上又縮到陶里身後去了。

這樣深深的戒備,忽然讓人覺得一陣不忍。退一萬步講,即便我終生都是空等,也希望趙懷寧活得長久。

陶里依舊不開口,只偏頭看了他一眼,小趙彰便跟著她走了。

我站起來,用手指撐起兩邊嘴角,努力地笑了笑,方打算回房,便聽得熟悉的聲音在後頭喊住了我。

「哎呀呀,連永啊,你起得好早啊!」

不用動腦子都是知道是孫正林那隻二貨。我轉過身,揚起兩邊嘴角道:「是啊,今兒太陽打西邊出。」

「不要這麼快就透露你的本質嘛!」他看了一眼後頭,過來小聲道,「我剛瞧見趙懷寧他夫人和孩子了……你還好吧?」

「下次如果你要表達關心的話,請付諸實際行動,比如可以送……」

他不含糊地打斷了我:「這不今天放旬假,一大早就想著給你送箱子來了。我交給府里的下人了,你過會兒回房應當就能瞧見了。」

我還沒來得及搭腔,他揚眉笑道:「還有個東西我也一道帶過來了,本想著過兩天等你生辰再拿給你,不過估計屆時趙偱那小子會嫉妒你有大禮,我就今天給你拿過來了。」他變戲法一樣從身後拿了個錦盒出來:「瞧瞧。」

盒子做得挺美,裡頭的文書也新鮮。不出所料,的確是調令。

「我沒費什麼事,主要還是我舅舅幫你說了些好話。他說連永這孩子挺可憐的……」

孫尚書同我那在工部的爹親交情一般,且統共也就只見過我三兩面,犯不著為一個八竿子打不著的人托關係。

我可憐?我哪裡可憐了?

孫正林好不容易將同情之辭說到窮盡,然後口風一轉,說道:「這樣呢你不必覺得丟臉了,反正是遷調,品級也未變,你就當換個地方上課罷,女學生指不定還要好教一些呢。」

我細細看著文書,點點頭。

「不過——」他摸摸下巴,皺眉道,「還有件事不知道該不該提醒你。這個女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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