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不是什麼好事

連翹常常熬夜,因此第二天通常起得很晚。不忍心去吵她好夢,我便帶著李子出去溜達了一圈,估摸著連翹也睡得差不多了,便帶著李子往她的住處去。

顯然連翹剛剛起床,我過去的時候她才慢悠悠地開始吃早飯。這等悠閑生活是我等不可企及的,能將早飯分成六個步驟,並按部就班絕不能有缺漏,什麼得先吃,什麼其次,吃多少,吃完了要做什麼,細節繁瑣到我這個粗人都不忍心考究。

連翹是很懂得及時行樂的人,而恰好這位遊學青年看樣子也是個懂得怎樣享樂的人,正好能湊成一對。

連翹瞧見我後頭跟了一枚高大魁梧的男人之後,立刻挑了挑眉道:「哎呦,你一枝紅杏出牆去了?我告訴姐夫去。」

「去吧去吧,愛怎麼說就怎麼說,充分發揮你寫戲本子的才能,讓趙偱急死最好了。就這樣,我先去你屋裡睡個回籠覺,這小子是西域過來遊學的,你今天若是出去的話就領他去戲園子逛逛,也算是充分了解中原文化。」

就看得連翹瞪了我一眼,說:「姐夫不休了你可真是太奇蹟了!說說看你怎麼搞定和離書的,一哭二鬧三上吊最後實在沒轍英勇獻身?」

靠之!

「你怎麼知道那個缺德和離書的事情?!」

連翹瞥了瞥我,慢條斯理地將一隻小點心放進嘴裡,咽下去後說道:「西京有我不知道的小道消息么?何況這消息還不算小道了。忘了告訴你一聲,估摸著母上大人這兩天要召見你呀,做好準備。不過我看她主要目的還是想見姐夫,你回去知會一聲。」

她說得我回籠覺都沒心情睡了,我家母上大人素來聽風就是雨,由於我爹的小風流,直接導致母上大人富有濃烈的危機意識。好了,她請趙偱喝茶,我這下又要里外不是人了。趙偱那崽子要是和我母上喝喝茶,估計會更討厭我的。以前孫正林總說男人最討厭娶個不省心的老婆,我深刻地發現我已經在費事的道路上越走越遠了。

撫額。

紅衣青年拍拍我的肩,嘿嘿嘿笑了笑。我回了一張苦逼臉回去,也不想顧他了,扭頭就出了門。

心情鬱悶的時候真想找個人揍一頓,無奈拳頭力氣太小,別人不疼反而自己覺得疼。我嘆嘆氣,望了一眼天空,往國子監走。老實說國子監真是一個適合悶著發霉的好地方,且無人來煩,特別省心。

然我剛到國子監,孫正林便陰陽怪氣地湊了過來。我瞥他一眼,他皺皺眉,猶豫了會兒道:「司業大人找你談點事,說你什麼時候回國子監了,去東齋一趟。」

他這模樣太不尋常了,我斜睨他一眼問道:「你是不是知道什麼?」

他摸摸鼻子,靠過來道:「估摸著不是什麼好事,你做好心理準備。」

這大上午的是怎麼了?一個個都來告訴我沒什麼好事,我撞了哪路神仙?我方斂了斂神,孫正林在一旁幽幽道:「連永啊,你要是想哭就來找我,我不嘲笑你的。」

我瞥瞥他,悶著往東齋去了。

今兒回去一定要買兩包栗子吃了解恨。

我過去的時候司業大人恰好在與東齋的劉齋諭談事情,故而我便坐在外間等了一等。劉齋諭出來的時候還神色詭異地瞥了我兩眼,然後默不作聲地走了出去。

我有些摸不著頭腦,走進去時,司業大人很簡略地說了一聲:「坐。」

我坐下,他又道:「李子沒有同你添什麼大麻煩罷?」

「沒、沒有。他熱情上進,十分仰慕中原官學。」說兩句好話我也吃不了虧。

司業大人點點頭,莫名其妙地翻了一頁手邊的書卷,咳了咳道:「最近禮部奏請單獨辦女學,說童子科有女童上課,終究不成體統。故而……」

皇上准奏了?朝中那幾個兇悍的女吏都沒反對?也罷,辦女學也算是個好事,女孩子小小年紀和男孩子廝混的確不是什麼好事。那同我又有什麼相干?

司業大人頓了頓:「朝中已在籌備這個事了,故而國子監也面臨整頓改制,會有新的講書過來,而連永你恐怕也不能留在童子科了。當下你要做的,便是去說說好話,看能不能去女學任教,若是女學堂的司業肯收你,那倒還好,若是你不夠資格,那就不好說了。我也是剛接到消息,至於李子的事,還是你帶著罷,我看挺好的。」

司業大人這番話說得委實太客氣了。我點點頭,站起來告辭。

都說了,這世上沒有永久的事,很多變故說來就來,一點預兆都沒有。興許司業大人不讓我留在國子監不是因為上頭說的改制,而是我平日里太過散漫,實在有些看過不去了。趙偱說得對,既然熱愛,為何不能早起一會兒,早些到學堂,給孩子們做個典範呢?

女學要求一定十分苛刻,我恐怕還真沒有那個資格。難道真的是時候收拾東西滾回家養老了?司業大人從來不是開玩笑之人。我出了東齋,又抬頭望了一眼天空,比方才還要開闊,高高的,藍藍的,一絲雲都沒有。

真是個美好的秋日。

可我心裡卻堵得慌。

回到廣業堂不久,恰好碰上成徽上完課回來,我悶頭翻著桌上的書。良久,他忽然淡淡問道:「這時候你怎麼會在這兒?」

我隨手翻過一頁書,眯眼打了個哈欠,抬眼笑道:「連翹帶著李子喝花酒去了,我樂得清閑,家裡也沒什麼事,就過來看看書,長些新知識。」

他淡淡瞥了一眼我手裡的《道德經》,又看向我,緩緩道:「的確,道德經每讀一遍都會有新體會。」

我連忙收起書,打了個干哈哈,嘆道:「太累了,我趴著睡會兒,不要理我。」

話音剛落,便看得孫正林走了進來。他朝成徽笑了笑,然後瞥向我道:「連永你給我死出來。」

嘁,你讓我死出去就死出去啊?不去。我不高興理他,伏下就睡,結果他三兩步走過來拽了我的衣服袖子就將我拉了起來:「出來。」

我挪開他的爪子,拍了拍衣服褶子:「這是幹嘛呢?話不能好好說啊,非得這德行。」

他忽然對我使了個眼色,我有些不解,暗暗瞥了一眼旁邊的成徽,故意皺眉同孫正林道:「不就是不小心宰了你們家的狗嗎?我馬上出去抓一隻新的給你。」

我說著便往外走,孫正林也一臉怒氣沖沖地和我對峙著。等走到了西齋的一個小偏屋外,孫正林緩了臉色同我道:「有些事不方便成徽在場,你別太在意了,我知道你明白的。」

「有事快說,我還等著回去給我家二姨娘的小黃毛狗喂糧食呢。」

「方才司業大人同你說女學的事了?」

我神色頓了一頓,又道:「你又不是姑娘家,干你什麼事?莫非你——」

孫正林斜我一眼:「我是關心你!」他又嘆口氣:「實話跟你說罷,昨天我去我舅舅那裡,他還特意同我說了這事。反正這件事是上面的意思,估計不是司業大人看你不順眼。」

「你知道都不早點跟我說?」這孩子太不厚道了。

「從我嘴裡說出來你還不得宰了我?」他癟癟嘴,「你不是最喜歡轉移報仇對象的嗎?萬一我成了替罪羊怎麼辦?你替我收屍啊?」

「算了。」我搖搖頭,「這件事不管怎麼說,也都是我做得不夠好。我也沒什麼好怨怪的。對了,你方才的意思是成徽還不知道此事?」

孫正林臉色微變了變,他又摸摸鼻子道:「說起來這件事我覺得他做得有些太……那什麼了。」

孫正林竟然會背地裡說成徽的壞話!千古奇事!典型愛而不得的報復行為。

「成徽高升了。」

我眯了眯眼,心裡反應了片刻,笑問回去:「什麼時候的事?」

「起碼半個月。」孫正林抿抿唇,「要不是我舅舅說,我還不知道這事。」

「興許他自己還不知道呢,你懷疑他做什麼?」我斜睨他一眼,示意他太無聊了,便打算回廣業堂。

哪料道,孫正林在我後頭幽怨道:「他早知道了,真的早就知道了。我舅舅說,成徽上次自己去吏部,就是為了這個事。」

我微低了低頭,吸了口氣,在原地停了會兒,又抬頭走了出去。

我沒什麼東西要收拾,改天挑個好日子扛個箱子來把書搬走便好了,因而也懶得再回廣業堂,我沿著西齋的教舍一路走到頭,路過童子科的教舍時聽到裡頭的朗朗讀書聲,忽然有一絲悵然。

然這情緒也是轉瞬即逝,也沒什麼建樹。如我這般想法平庸,又在意自己情緒的卑微個體,是最沒有特別存在意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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