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神傷之夜終於過去

趙偱每天五更便起了,那時外面的天還是全黑著的。這會兒三更的更鼓已打過,夜正深,他睡不了多久。

對於我這種豬屬性的人而言,要麼不睡,一旦沾到了枕頭,不睡足三個半時辰是要命的。眼看著都要到四更,我都不想睡了。趙府晚上靜得很,枯葉落地的聲音都清晰可聞。我沿著走廊一路走到頭,看見書房裡亮著的燈,便靜悄悄地走到了門口。

我在門口坐下來,靠牆看著面前花壇里的木芙蓉走神。等再過一個月,滿花壇里的芙蓉都要開了,想想真是一件美事。

沒過多一會兒,書房裡的燈就熄了。黑暗中唯一的一點光亮終於消失,我閉了眼開始懷念可恥的青蔥歲月。

以前做過太多荒唐事,比如像傻子一樣在門口坐一宿等趙懷寧,早上碰見他出門,便說剛剛過來恰好路過趙府。這種偽裝成偶遇的暗戀甚至是明戀行為在如今看來簡直太傻啦吧唧了。連翹說得太對了,放任自流的家庭教育直接導致了我受虐體質的養成。

借著酒勁回想了許多事,林林總總,有許多都快要忘記。我迷迷糊糊抱頭坐著,直到五更的更鼓聲響起來,我方驚醒。正打算站起來,腿卻一陣發麻。

這時酒已經徹底醒了,雖然頭疼但我意識尚是清醒的。我竟然發癲在外面坐了一晚上?!可見我受虐狂的本質在過了這麼多年之後依然沒有改變……

書房的門輕輕推了開來,我這才驚覺裡頭方點起了燈。我一偏頭,趙偱突然出現在視野里。他微微皺了皺眉,瞧了我一眼道:「夫人這是……」

「呵呵呵。」我乾笑三聲,連忙靠著牆壁站起來,眥牙忍著小腿上傳來的陣陣鈍痛,打了個干哈哈道:「我就早上沒事,出來轉轉。」我斜了他一眼:「你起得也很早嘛!」

趙偱十分淡定地關上書房的門,瞥了一眼我的小腿,說:「既然起來了,那便一道去吃早食罷。」

沒人管加上自制力低下,我已不曉得多少年沒正經吃過早飯了。何況起得晚也沒時間吃,要是餓瘋了就去國子監隨便抓兩塊點心填填肚子。每天早上趙偱起來的時候我總還在睡覺,因此除了新婚頭一天早上去拜見趙夫人之外,我再沒有同他一道吃過早飯。

趙家的人都喜歡早起,趙夫人自然也不例外。等到了正堂,趙夫人正慢悠悠地喝著早茶,她抬頭瞥見跟在趙偱旁邊的我,微眯了眯眼,淺笑而不語。

趙夫人很早便認得我了,對,那年我六歲,她待我好得很,趙懷寧抓一把糖給我,她會抓兩把,其慷慨程度太令人感動了。期間十幾年,我與趙懷寧之間那點亂七八糟的事,她估摸著都是知道的。如今陰差陽錯還是做了趙家的兒媳,趙夫人倒是一句舊話也未提。這比某些婆婆好多了,比如我娘親,對我弟弟的婚事就指手畫腳,對兒媳婦各種嫌棄。

恭恭敬敬問個早安,坐下來吃早飯。

頭有些暈乎乎的,眼睛也跟著疼,別提食慾了,心跳快得我都要飄了。趙夫人在一旁隨意說了幾句話,趙偱淡淡敷衍著,我則在琢磨怎麼才能少吃點。我對碗里以及餐盤上的食物毫無興趣,拿起調羹打算象徵性地吃一口粥,卻覺得一陣反胃,乾嘔了一下。

胃裡真是不舒服,這早飯不能再吃了,我最好還是告個假在家裡睡一天。趙偱順手將杯子遞過來,趙夫人則神色詭異地瞧了我一眼,半晌同趙偱說道:「可叫大夫瞧過了?」

趙偱不落痕迹地壓了壓眉頭,低頭抿了一口茶,悶聲回道:「沒有。」

趙夫人連忙道:「那趕緊找大夫瞧瞧,今日就不要再去國子監了,在家歇著罷。」

「……」我想她興許……誤會了什麼。

這個,不是每個有乾嘔癥狀的兒媳婦都是有喜吶我親愛的婆婆。於是我迅速喝了一口水,神色窘迫地回說:「呃……其實我月事剛走。」

趙夫人表情停頓了片刻,隨即悶頭喝了一口粥,很是淡定道:「我只是瞧你胃不大好。」

趙偱輕咳了一聲,拿了濕手巾擦了擦嘴。

我看他一副要走的樣子,連忙跟著站起來,訕笑著同老夫人道個別,就跟著他出去了。外面天色微亮,院子里儘是鳥叫聲。西京這破地方,等天氣繼續冷下去就要枯死了。別說鳥叫聲了,連片綠葉子都很難瞧見。

許久之前我同成徽說有生之年定要去江南瞧瞧,看看是怎麼個遊人只合江南老。等到了薛博士這把年紀,領一筆養老金去江南過過小日子,應當也是十分滋潤的。

無奈我距離薛博士那個年紀還早,期間幾十年,尚是一片空白,還不知要怎麼走。

趙偱牽了馬,問要不要順道送我去國子監。我瞥了他一眼,懶懶打了個哈欠,道:「我再磨蹭會兒也不遲,反正這些天薛博士准許我不上課。少年啊你放心地去吧,我會很有良心地想你的。」

說罷趙偱明顯頓了一下,良久才道:「你我生日是同一天,這麼稱呼,怕是不大好。」

多少有點童心好嗎?你這樣一本正經過日子很累的。我斜睨他一眼,摸摸額頭打算去睡個回籠覺,卻被他一把給拖了回來。

「夫人若是不喜歡現在手上這份差事,在府里閑著也是無妨的。」

「我……沒聽錯的話,你要養我?」很久以前我娘親就說我嫁人之後婆家肯定不准我拋頭露面出來干男人的活,結果趙家就是朵奇葩,完全對此置之不理。我想在家庭教育方面,趙家的爹娘和我家的爹娘是有某種共識的,基本是放任自流不加干涉。

可趙偱偏偏就在這種極度寬鬆自由的環境下硬生生練就了一副「我是家教甚嚴的好青年,我很守禮聽話」的刻板模樣。委實不能理解。

我想他估摸著介意我拋頭露面了,剛想接著發表兩句駁斥言論,結果趙偱看著我道:「但夫人明明喜歡這份差事,為何要偷懶呢?聽聞夫人每天到國子監都要遲到,可不是件好事。因此夫人以後每天還是同我一道走罷,還省得走那麼長的路。」

「……」

熹微的晨光里,趙偱板著臉的模樣還挺入眼。可妄圖用這種小兒科的說教方式讓我妥協多少年的壞習慣,對不起我還真沒這麼容易哄。

「好了啦,大早上鬧什麼小脾氣,多笑笑長兩條皺紋沒什麼好怕的,天天板著臉才有損身心健康呢。」我挪開他的手,「你去吧,再不去要晚了。」我估摸著過會兒府里就要流言四起,說我倆難捨難分了。

我瞅了一眼開著的大門,抹了抹眼睛,深深敗下陣來。李子穿了一身紅艷艷的堪比新郎官的衣服站在趙府大門口,笑靨如花地看著我和趙偱。青年,我真覺得你已練就金剛不壞之臉,對你來說入鄉隨俗這詞就這麼難理解嗎?

我斂了斂神色,清了清嗓子同趙偱道:「少年你去告訴他,我身體不適沒心情陪他玩,讓他自己去國子監找孫正林。好了我去睡覺了,不要攔我。」

話音剛落,趙偱還沒來得及轉達我的意思,就看得紅衣李子迅速跳了過來,立在我身邊笑道:「溫、講書!」

我默默低頭,能裝作沒看見這位燒錢青年么?

視野里趙偱忽然遞過來一個小錦袋。我盯著那小錦袋良久,伸手過去握了握,如果趙偱厚道的話,按著我豐富的經驗來說,裡面不少碎銀子。

趙偱緩緩開口:「夫人昨晚上破費了。」

既然你這麼慷慨,我就不客氣了。無奈趙偱死死拽住上頭的繩子,壓根沒誠意給我。

想我一大把年紀了被你這麼忽悠,冷靜,冷靜,不要和小孩子一般計較。

「夫人以後每日記得吃早飯。」他停了停,「嫌睡得不夠的話,晚上早些休息便是了。」我剛以為他要談條件,結果他拿過我一隻手,將錢袋子放到了我手上:「那我便先走了,夫人晚上早些回來。」

紅衣李子站在我旁邊咯咯咯笑著,活脫脫像一隻紅公雞。哦不對,公雞才不會笑得這麼噁心。

我斜睨他一眼:「你聽得懂么?笑成這樣……」

李子掩了掩唇:「不、知道。」

「……」你贏了。

趙偱很是滿意地出門去了。他不讓我睡回籠覺的目的終於達到了……

我收好錢袋子,理了理衣服,想著他方才說的那句晚上早點回來就十分不爽,我不回來你能把我怎麼樣吧?這種自以為是的少年,就需要和他對著干。

我滿臉憂愁地瞅了一眼紅衣青年,想著連翹這麼大早肯定也沒出門,突然心生一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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