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遊學青年

回到我妹那裡,連翹對我昨晚徹夜未歸的事實進行了露骨的嘲諷,隨後塞了兩包糖炒栗子給我,然後說:「算了,我知道我親姐最愛吃這個了,剛回來的時候順便買了兩包,一包你吃,另一包替我帶給成徽。」

我揉揉眼睛,哽咽道:「連翹你真是太菩薩心了,我要在家裡給你供一個牌位。」

「嘁,你也就佔佔嘴上便宜,這些天吃我的用我的,你還嫌不夠?」連翹斜了我一眼,「真搞不懂怎麼會有這種缺心眼姐姐,快滾回趙家去,我這裡不收留你了,一想到你都有男人了還來蹭吃蹭喝,我連月事都不準了。」

「……」我看了一眼她肚子,「你懷了?」

她挑挑眉毛:「恩,還是你親侄女呢,你怎麼捨得盤剝你親侄女的娘親,快點滾。」

我哀嘆一聲:「哎,你這個放任自流自甘墮落的樣子,成徽該多麼傷心啊……」

她又斜了我一眼。

曾經我以為連翹喜歡成徽,所以才拿成徽為原型寫話本子,可她跟我說她什麼人都不喜歡,她就喜歡自己一個人過日子。於是那年也不顧我親娘親爹的反對,自己在外頭找了個小宅子搬出去了。

她同戲子藝妓們來往過密,這讓爹親娘親以及我都十分憂心,就怕她哪一天走上歪道。可事實證明她太拎得清楚了,什麼可以碰,什麼不可以碰,一清二楚。我估摸著,要是再沒有一個強大氣場的男人來鎮住她,這丫頭這輩子就要和薛博士落得一樣的結局——孤苦終老了。

「記得好好養胎啊,十個月以後我來見我親侄女。」

說完這話,我便抱著兩包糖炒山栗和一疊卷子,夾著一把油傘悶悶不樂地回趙府去了。

回到趙府天都黑透了。本來以為會下雨,結果連滴水星子都沒見著。我將雨傘丟進角落裡,坐在床上抱著一包栗子慢慢吃。

吃著吃著我便又走神了,於是趙偱一進門,就看到一個眼神渙散一臉迷茫的大齡女青年坐在亂糟糟的被子上機械地剝著栗子。

看到趙偱,我很是坦然。栗子殼被我丟在一個紙包里了,因此並沒有污染室內衛生。趙偱掃了一眼案桌,忽然問我:「藥瓶呢?」

我抬頭看了他一會兒,眨眨眼回道:「哦,不好意思,我帶到國子監忘記拿回來了……」

見他不說話,我接著補充道:「我改天帶回來。」事實上我覬覦那個小藥瓶子有些日子了,裡面的藥膏倒是次要的,關鍵那個瓶子做得太好了。於是我皺皺眉繼續道:「不過我最近接了一個光榮而艱巨的任務,估計這幾天都不回國子監了……等我什麼時候記得再說罷……」

他瞥了一眼案桌上的卷子和小冊子,淡淡道:「夫人若是喜歡就留著罷,不必拿回來了。」

好了,這個瓶子是我的了。

「那就不謝了。」我爬下床,將剩下的半包糖炒山栗擱在案桌上,又將裝栗子殼的油紙包捏起來,放在角落裡明天帶走。

「夫人大晚上吃這麼多不大好,以後還是少吃些罷。」他皺了皺眉。

過午不食的人真討厭啊,我又不吃你的東西你急什麼呢?說小氣吧,又不小氣。可這計較起來,真是偏執上到某個層次了。我嘆一聲:「我從小過得就是豬一樣的日子,好吃懶做慣了,你莫介意。」

「夫人雖已不年輕,但懂得自省,倒也不算遲。」

「……」我張了張嘴,安撫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回道,「三歲看老懂么?我三歲的時候就很懶了,所以我註定是懶一輩子的人,不要試圖拯救我了,你會失望的。」

可是這位少年太執著了!他是精力太旺盛了還是白天太閑了?大晚上的不睡覺給人上思想教育課!真的太適合為人師了,我心甘情願從國子監那個鬼地方滾出來讓賢。

被他嘮叨一陣之後,我抱著被子淚奔著滾到床里側睡覺了,結果趙偱隨手翻了一下我帶回來的小冊子說:「國子監來了西域的學生?」

我抱著被子點點頭:「據說語言基礎還處在幼兒水平,為此我深感憂慮。」

本以為他又要長篇大論一番,結果他不說了,脫了外袍便打算睡覺。不不不,這果斷是不行的,少年你必須睡地上,不然就去書房窩著吧,這張床太小了,兩個人睡難免擠得慌,多麼不自在,多麼不悠閑……

我連忙爬起來阻止他要掀被窩的手,心平氣和道:「你看我都是豬了,你和我睡一張床太委屈你了,真的。所以……」我瞟了瞟外面,意思是你可以去書房睡覺。

趙偱看了我一眼,這一眼看得我真的魂都要跳出來了,我又不是敵軍間諜你這麼看我幹什麼?他捏著可憐被角的手,慢慢鬆了開來,仍是看著我不急不忙道:「我看是夫人自己想要和離罷?」

「瞎扯!」我有些急,故而這語調起得偏高了,自己聽著都嚇一跳。

瞎扯瞎扯!我在心底里進行更進一步的嚴正抗議,明明是你小子送和離書給我,如今還賴到我頭上來,無視最起碼的道德基準,我收回方才說你適合去國子監教書的言辭。

趙偱眼色無波地看著我,眉頭微皺了皺,將外袍重新穿好,一言不發地走了。

好罷,還是住在連翹那裡舒服。回到趙府還要每天為了一張床作鬥爭。

遊學青年並非我臆想中好吃懶做的紈絝子弟,這位勤奮青年,在天色尚黑的時候就到了國子監,並成功吵醒舍監和各齋的齋長齋諭。

據說當時唯有童子科一群崽子們,被周公拖走躲貓貓去了,因而對此一無所知。保持一顆童心委實太重要了,只有死孩子們才能睡得幸福啊。

於是我到了國子監時,西齋的同僚們還圍著這位長相奇特的遊學青年上躥下跳,可憐的童子科娃崽們削尖了小腦袋想擠都擠不進去。

孫正林站在最外圈吼了一聲,現場仍是一片混亂。小崽子們瞅瞅他,繼續往裡圈鑽。孫正林正無奈,薛博士走過來抬起那隻發抖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於是孫正林重新吼了一次,小崽子們一回頭,看到表情嚴肅的薛博士,終於被孫正林這狐假虎威的姿態嚇住,紛紛耷拉著腦袋從人群中滾了出來。

薛老爺子冷著臉道:「回去罰抄《弟子規》。」

於是孫正林趾高氣昂地跟趕鴨子一樣將一群小崽子趕回教捨去了。

所以我覺得我真是仁慈多了,當然是同薛博士比。

薛博士氣場強大,走到哪兒,哪兒人就散了,委實是國子監一朵奇葩。可惜年輕時沒有好好保養,老得太快,就變成了一朵皺巴巴的花。

而我也托薛博士的福,終於見到了這位遊學青年的真面目。五官輪廓分明,身量同趙偱差不多,興許還要再高一些,著裝……不敢恭維。

太艷了,艷得跟只雄孔雀似的。

嘖嘖,一定要找機會讓溫連翹看看,指不定她會有新靈感。事實上我還蠻期待連翹對旁人的評價,因為大部分都十分缺德。

且這隻孔雀青年,還有一枚中原名字,叫李子……

反正我是不曉得薛博士當時從司業大人手裡拿過資料冊子的時候是什麼心情,他估計抖啊抖地將自己的真實情緒掩蓋了。我看到他叫李子的時候,是真的很想吃山栗子的。

我咳了咳,薛博士同他說了幾句話,大意是未來一個月,由我領著他揣著公款在西京各大小角落進行各種腐敗行為,比如吃飯喝酒聽戲買零食買紀念品。

遊學青年半懂不懂地點了點頭,然後樂呵著拍了拍我的肩膀,爽朗笑道:「你……我……」他糾結了一會兒卡殼問題,估計是實在不曉得怎麼表達,便只好尷尬笑了笑。

我在一旁陪著苦笑,偏過頭打了個干哈哈,壓著嗓子對薛博士道:「老師您也忒不厚道了……」

老爺子瞧我一眼,緩緩道來:「趙偱跟著趙老將軍在西域……」

打住!不要再和我提趙偱了,我相信人類可以突破語言障礙進行溝通的,比如我正在努力地打手勢做動作,試圖讓李子理解我要表達的內容。

但是我氣餒了,我決定這個月把自己變成啞巴和肢體行動障礙青年。

薛博士站在旁邊幽幽道:「連永啊,晚上有燈會,領著李子去瞧瞧吧。」

我抬了袖子擦了擦眼睛,對李子道:「我們,去,燈會……燈會懂嗎?」

青年手舞足蹈地表示聽懂了,然後說了一句讓我哭笑不得的話。他說:「等誰?」

算了,真的算了,我不掙扎了,兄弟,我還是帶你去見了什麼叫燈之後再說好么?

敬愛的薛博士此刻已經消失不見了,院子里如今空曠得很,我看看身邊這個大高個子,再看看不遠處的廣業堂,想著成徽早上沒課,就應該把遊學青年丟到成徽那裡讓他耐心地進行基礎教育呀。

於是我同李子招了招手,說:「你,跟我過來。」

這回我語速放得極慢,大高個似乎聽明白了,便跟著我往廣業堂走。

看到成徽我就跟看到救星一般,迅速將李子丟給了他:「來,成徽你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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