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秀才隔日一大早便被門外媒婆給吵醒。
他如今日子過得悠哉,兒子做了官,且深得襄王信任,想必將來的路也是好走得很,家裡面的收入雖然只有兒子那可憐巴巴的俸銀,兩個人在華陽城城東住一間小房,連個內院也沒有,但也是足夠了。
從老宅里剛搬出來那一兩年,他偶爾還忍不住要出去賭一把,但嚴學中若想要管起什麼來,那眼睛毒得不得了。嚴秀才去了哪兒溜達,見了什麼人,起了什麼賊心,他這寶貝兒子通通都知道,實在是可怕得緊。
原先以為兒子就是個會之乎者也的庸碌文官,沒想到他自己修鍊成了一個典獄官,走路跟鬼似的,連聲音都沒有。有幾回嚴秀才趁兒子在衙門值宿,在家裡偷偷把牌摸出來和幾個狐朋狗友拼幾局,卻沒料兒子總會殺回來,逮他個正著。
嚴秀才被逼著立下保證書,再有下回不給飯吃,三次之後直接剁手。
於是嚴秀才想著,這小子要是娶了老婆估計便會分心,不會再天天管著他這個沒出息的敗家爹了。他遂常常去找媒婆打探行情,華陽城裡哪家小姐還沒著落,哪家願意尋個入贅女婿的,探聽得一清二楚。
他左右已無所謂了,家裡窮成這樣,把媳婦娶回家來也是委屈她,不如尋個有錢人家入贅,可謂雙贏——既不必委屈人家千金大小姐,亦可以讓兒子分心,不要總是回來抓他的包騷擾他過小日子。
他知道沈家這大小姐有意招贅,不過——人憑啥看得上嚴學中啊?就沖沈家那家底,想要什麼樣的女婿沒有?自己寶貝兒子,恐怕不夠格呢。
可沒料,這媒婆一大早便帶來了好消息。媒婆姓朱,是華陽城裡酬金很高的媒婆,嚴秀才平日里不與這等高酬金媒婆接觸的,今日卻見人家主動前來,不用想也是天大的好事啊哈哈哈。
朱媒婆直入話題,問他願不願意賣兒子。
嚴秀才問:「賣給誰?」
朱媒婆回曰:「沈大小姐。」
嚴秀才立時跳了起來:「我嚴某何德何能,哎呀,沈大小姐財貌雙全還爽氣,好,這生意談得舒服。」
「到底賣不賣?」
「賣!」不賣的話他是傻子嗎?
朱媒婆也樂見他這態度,隨即問了吉,說:「我將令郎八字與沈大小姐合一合,若妥當,您便等著沈府下聘罷。」
「好!」嚴秀才覺著將來的路終於是光明了。
他自然沒與嚴學中提這茬,但那樂呵勁到底讓嚴學中起了疑。但此事保密工作做得甚好,嚴學中也未往那方面去想,遂一直被蒙在鼓裡。
朱媒婆辦事那叫一個快,不出三日,沈府便備好了十大車的聘禮浩浩蕩蕩地送到了嚴宅。只可惜,嚴宅小地方,居然壓根放不下,那聘禮便全數都卸在了外面,招來了好奇的街坊鄰里,一時間議論紛紛。
「老嚴家這是要嫁兒子啊?」
「哪家招贅啊,出聘禮這麼闊綽!」
「老嚴啊,你打算怎麼辦吶?聘禮丟外面過夜?」
鄰里嘰嘰喳喳,不時便傳遍了大半個華陽城——「沈家大小姐招贅啦,郎君便是嚴秀才家兒子!」
很遺憾,嚴學中得知此事已經晚了。
就好比和姑娘共處一室過了一晚上,出來往上拉拉衣服說什麼都沒幹,鬼也不信的。
可是——這關他什麼事!
嚴學中閉門謝客,衙門裡的同僚也是能躲則躲,辦完公事就把自己關起來。
然聘禮已收,日子已定,連襄王那邊聽聞此事都隨口評論了幾句,他是想逃也逃不掉了。到了吉日那天,嚴學中坐在書桌前心神不寧地翻書。嚴秀才忽然便闖了進來,嘴裡嚷嚷道:「哎呀你怎麼還不換喜服啊,吉時都快到了!」
嚴學中聞言依然坐著,紋絲不動。
嚴秀才狠狠拍了一下桌子,似是要嚇醒他:「喂你小子怎麼這麼傻啊,你找個夫人又不吃虧的!婚嫁這種事,男子不可能吃虧的啊!」
「怎麼不可能。」聽到這句嚴學中才抬眼反駁了他,「您別想得太天真。」
嚴秀才有些火大:「怎麼了?我覺著她挺好。就沖當年給你我留條活路,我就覺著這丫頭不錯!他們家發家發得確實不光彩,可這丫頭好歹還存些良心。生意人能做到這樣,我覺著已很不錯了!何況——人長得又不差,怎麼委屈你了不成?」
嚴學中懶得辯駁,其實早死晚死對他而言都一樣了,他就想找些時間思考思考,嚴秀才卻連這思考的時間也不給他了,不由分說拿過喜服便往他身上套。
「夠了,我自己來。」他蹙著眉讓老爹出去,一個人默默換好了喜服,出門坐上馬車往沈府去了。一路上爆竹鑼鼓聲不斷,搞得像是中了狀元。
沈府更是熱鬧,那宅子他也算熟悉,好幾年前他還做過這家的教書先生,沒料再次登門,卻是這景況。說起來他與沈時苓也許久未見了,關於沈時苓的消息其實都是道聽途說來的,他並不明白這般人家的女兒為何要找他入贅,圖什麼呢?他不是剛弱冠的愣頭青,樣貌也並非是最上乘,官位也不高,才學……也就那樣罷。
就在他萬分糾結之時,已是被一群人簇擁進了喜堂。高堂是沈家兩位長輩,新娘是沈時苓。她今日倒是蓋了喜帕,端靜地站著,竟頗有幾分嬌妻模樣。
嚴學中木然地與沈時苓拜完堂,又被一群人簇擁著往新房去,沈時苓在混亂之中掐了他一把,那蓋頭雖還未掀,但悍妻的命令卻已是下了:「不許喝酒!」
嚴學中抿了抿唇,關好房門便又去了前邊。沈府這喜宴不知擺了多少桌,其實他懶得應酬,但沈老爺卻帶著他一桌桌敬酒,興許是沈時苓一早安排好的,他其實一滴酒也未喝著,身邊儐相手裡拿著的那酒壺,裡面倒出來的——永遠是涼白開。
天色漸晚,府里依舊熱熱鬧鬧,新郎官卻已是倦了。因已是敬完酒,沈老爺便讓他先回房陪沈時苓。
嚴學中在偌大的府邸中漫無目的地走了許久,覺得真像——一個噩夢。
他最終走到新房門口,遲疑了半天方推門進去。沈時苓坐在床邊等他,他陡然間又想起混亂中她掐他的那疼痛,真是教人……記憶猶新。
他走進去,又遲遲不往床邊走,沈時苓那邊卻道:「你能將這蓋頭揭了么,太難受了。」
嚴學中沉默寡言地在原地站著,躑躅半天,走過去,似是下了狠心一般,這才揭開了那喜帕。
沈時苓陡然間像是恢複了自由身,起身到梳妝台前卸下那些煩人的首飾,又洗了臉,卸去那些脂粉,白凈的臉上有些許倦意。
她伸手拆了頭髮,一頭青絲散落下來,垂至腰間,與身上大紅喜服映襯,顯得格外……
嚴學中未能找到一個詞來形容眼下的沈時苓。
他淺吸口氣,覺得氣氛有些怪怪的,便轉過身去,索性不看。
沈時苓脫了外面喜袍,只剩裡頭一件中單。她麻利地換掉了鋪滿乾果棗子的床單,鋪完新的立時爬了上去,平躺了一會兒,舒了口氣。媒婆說得沒錯,成親果真是件累人的事情。
只躺下喘了口氣,她便又重新坐起來:「你要在角落裡站一輩子么?快點睡覺啦。」
嚴學中聞言倒抽一口冷氣。
他又磨蹭了半天,這才走到床邊,低頭脫掉了鞋子與足袋,正打算躺下來時,沈時苓立刻伸手阻止了他:「外袍不脫就要睡覺嗎?你在家也這樣?」
嚴學中冷冷淡淡回了一句:「我家被子不夠。」
沈時苓管他說什麼,三下五除二拆開了他腰帶,扯了一下他前襟道:「餘下的就不要我動手了罷?我家被子多,容不得你穿這麼許多睡覺。」
嚴學中磨磨蹭蹭脫著外袍。
沈時苓已是滾到了床里側,背過身不看他:「放心我不會強上了你,你安心脫罷。」
嚴學中脫掉外袍,無可奈何地躺進了被窩裡,可他也不敢拖被子,就算一半身子還露在被子外面,也只好任由這般露著。
他平躺著抬頭望喜帳,一個不留神,沈時苓忽然滾了過來,胳膊橫在他胸前,頭也靠了過來。
嚴學中渾身僵硬。
他能感到……呃,對方的體溫。
沈時苓閉眼靠了會兒,體會了一下,認為感覺很對,這才舒了一大口氣。唔,她沒有選錯人。等等……
她忽問道:「你這把年紀不娶妻,莫不是有什麼隱疾?」話說著手已是滑進了某人的夾領內,嚴學中頓時渾身僵硬得氣都不敢喘。
沈時苓伸指惡作劇般地戳了戳他硬邦邦的胸膛:「你——緊張什麼?我都沒緊張。」
嚴學中喉結滾動得厲害,一把按住她的手,迅速挪開後翻了個身,背對著她,冷冷道:「我要睡覺了。」
沈時苓笑笑,很是好心地放過他,便也不說話,伸手環住他的腰,閉眼睡了。
如此一來,嚴學中徹夜沒法翻身,只好這麼睡著。天知道他討厭側左邊睡,這樣簡直是要了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