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心事

嚴學中見他們這般反應,又訕訕看了一眼沈時苓:「難道,有什麼不對?」

孟景春忙打圓場道:「興許,只是覺著陳庭方體弱了些罷……」

「還好罷。」嚴學中卻說,「我有一回在圓覺寺見過他,覺著似乎也不像是體弱多病的樣子。興許是書生氣太重,故而覺得弱了些?」

「呃……」孟景春頓時被他這話噎住,不知怎麼回他。

陳庭方自從去了圓覺寺,興許是憂心的事情少了,整個人確實是漸漸好起來。寺中不論作息、環境還是飲食,既能頤養心境又能養身,對陳庭方而言確實大有裨益。

沈英見狀,立時打斷了這個話題:「不過隨意一說,深究做什麼。」

沈時苓卻來了興緻,道:「我聽說這個陳庭方與之前的二皇子私交甚好,那位二皇子一過世他便立時遁入空門,照此看來莫不是個斷袖?」

「呃……」孟景春忙擺手,「不是不是……」

沈時苓輕挑眉:「小孟這般反應我倒更確信他是個斷袖了。」

孟景春忙解釋道:「可能就是太固執了些,容易鑽死胡同,斷袖……怕還稱不上罷。」

「那便是瞧著像個斷袖?」沈時苓道,「你們均見過這位狀元郎,偏偏我一人從未見過,早知道趁他在京城時該會一會,好好瞧一瞧其人品。若當真心善且不狡詐,這般聰明且識情趣的人,合代悅那小丫頭的胃口,便是可以理解了。你們莫以為這樣的人寡義薄情,這樣的人若對一個人上了心,那便當真是死心塌地。只是不知代悅那小丫頭,有沒有這個本事了。」

她略停頓,輕蹙眉道:「若代悅當真不知他要離寺,那離京前特意去圓覺寺便是別有用心了。現下想來,小丫頭手段倒也算厲害的,好一招欲擒故縱。」

孟景春聽著啞了口,過了好半晌才道:「不、不至於罷。」

「情愛中這般小算計,有時無妨真心。諸事皆有限度,未越線便用不著指摘太多。」

沈時苓說罷起了身:「若這樁緣分到最後能兩情相悅便是再好不過,只是依我看,陳庭方也是個人物,且兩人年紀都小,這路恐怕要走很長。」她偏頭瞥了一眼嚴學中:「時辰也不早了,也該回去了。」

嚴學中起身去拿擋風斗篷,沈時苓招手與沈英小聲說了兩句話,便隨同嚴學中一道出了門。沈英與孟景春送他們到門口,待他們的馬車消失在街道盡頭時,孟景春攬過沈英手臂:「方才長姐與你說了什麼?」

沈英笑著拍了下她腦袋:「說你都快瘦脫形了,讓我喂你吃些好的。」

「才不信。」孟景春笑著拖他往府里走,仰頭看一眼黑漆漆的天道:「今年的雪不知何時才能下呢。」

沈英偏頭看她,略走了神。她的確是清減了許多,笑起來頰邊酒窩陷得很深,細瘦的胳膊挽著他的小臂,卻格外使力。

趁孟景春不注意,他便湊過去親了她一口,動作之快讓孟景春咋舌。

府里燈籠全點上了,沈英便岔開話題道:「瞧瞧多浪費,點這麼多燈給誰看。」

孟景春不理會他這小氣的樣子,只道:「方才見你都沒有吃幾個餃子,餓得厲害便再去吃一些,伙房還有的,下熱的吃。我先回房看看阿樹。」

她說完便鬆了手,沈英便站在原地望著她往後院去。

本來今夜心情便有些鬱郁的沈英,因為沈時苓方才那兩句話,陡然間心更沉。雖然沈時苓不過隨口一提,但這寥寥兩言卻讓他憂心忡忡。

而立之年,膝下有子,父母健在,本應是值得慶幸之事。然如今他遠在京城,父母卻在萬水千山外的華陽城。幼年時讀書,書上便說父母在不遠遊,怕的是錯過諸多重要的時刻。父母漸老,不能奉養在其身邊,也是人生一大憾事。

父親的身體已一如不如一日,沈時苓說父親近來只能卧床靜養,希望他有空能回去看一看。

還記得成婚時,父親那發福的樣子,走一段路便要停下來喘一喘,一把年紀了,卻仍舊日夜顛倒地活著,忙起來不好好吃飯,吃起來又暴食過度,有什麼小病小痛從不願意見大夫,渾身的臭脾氣。

他立在原地,夜風吹得他骨頭冷。想想年少時做的那些事,即便心中仍是梗著,可——他到底是父親。現下他身體漸漸老去,一切都不似從前威風的樣子,沈英只想了一想,便已是難過。

即便兒子離家多年,每年卻還惦記著往兒子的寶豐戶頭上存上些錢,只是因為怕他在外頭過得不好。口中所說的話雖然還是硬邦邦的,一副拒人以千里之外的樣子,但——

沈英深吸一口氣,覺得脊背疼。

上半年在楚地辦事,因太忙碌,連家門也只回了一次,沒料這才半年過去,父親的身體便成了這個樣子。

眼看著除夕在即,又是一年過去,他卻不知歸程是何時。

晚上睡覺時沈英輾轉反側,一向容易入睡的孟景春卻也遲遲未睡。沈英再次翻身時,孟景春忽伸手搭住了他頸側,大拇指輕撫他下頜,柔聲問道:「相爺有心事,不妨說一說。」

沈英遲滯了一下,回過神卻將她攬進懷中,閉了眼道:「今日不說了,睡罷。」

孟景春察覺到他心事,可他當下卻不願說,便只能當他心中已有了打算,遂也未多問。

今年的除夕夜與去年又不一樣,興許是得子的關係,新皇卻也大方起來,辦了宮宴,邀三品以上大員及命婦進宮赴宴,同過除夕。

沈英、嚴學中均在被邀之列,遂孟景春與沈時苓也一併被邀。

除夕當日剛過中午,命婦們便先進宮向太后、中宮請安。然還未見到太后與中宮,命婦們便被告知,中宮抱恙,不必前去請安了。遂一眾命婦只去乾寧殿與太后請了安,便被淑儀娘娘請去喝茶。

戎淑儀將一眾人請過去,好茶好點心伺候著,自己卻只坐了一會兒便走了。到底是性情寡淡,將這面上的事情做到,卻也懶得與這些高官夫人周旋客套。

孟景春挂念著家中的阿樹,看著矮桌前的精緻茶點卻也沒有胃口。周圍命婦聊的話題她參與不了,便望著殿內的香爐走神。沈時苓見狀,坐到她旁邊,說:「好歹吃一些,晚上的宮宴能吃多少?別餓著,不然哪有力氣照料阿樹。」

孟景春拿了一塊點心,剛遞到嘴邊,對面忽有一夫人望著她開口道:「這位是孟大人罷?」

孟景春放下點心,禮節性地頷首。

那夫人道:「孟大人年紀輕輕做了女官,是以中宮娘娘為榜樣么?」

對方語氣不善,孟景春淡淡看過去,沒有開口。

旁邊又一命婦道:「孟大人與中宮娘娘如何能一樣,中宮娘娘拜相封后,那自然是旁人比不得的。」

那夫人道:「孟大人也算攀了高枝兒,右相夫人也是了不得的。」

孟景春淡笑不答,很有雅量地低頭抿了一口茶,又心平氣和地擱下了茶盞。

然旁邊沈時苓冷眼看著,卻是忍不住,挑了眉回過去道:「這位夫人方才說孟大人以中宮娘娘為榜樣,卻又說孟大人攀了高枝兒,難不成在暗喻什麼?」言下之意,你難道是說董肖佚是在攀高枝么?

沈時苓今日不過著一身三品命婦服,平日里又不與這些高官夫人們往來,自然很難被認出來。那夫人見了,剛要回嘴,旁邊一人卻拽了她衣裳一把,示意她不要再說。

沈時苓這下才不急不忙端了茶盞,輕抿了一口茶。她稍稍靠向孟景春那邊,道:「這些人的話別往心裡去,一群紅眼病,無聊作的。」

孟景春沒答話,只稍稍頷首。

這邊剛消停,忽有內侍匆匆忙忙進了殿,他迅速環視一圈,照命婦冠服找到了孟景春,速速跪了下去,道:「中宮娘娘有請孟大人。」

孟景春起身隨內侍往中宮的寢殿去。先前聽聞董肖佚病倒了,也不知現下是什麼景況。董肖佚於她有恩,可她卻幫不上董肖佚,便總覺著虧欠。

入殿後,便由宮女引她往裡走。董肖佚未躺在寢榻上,卻窩在一張寬大的矮椅中看摺子。孟景春剛要向其請安,董肖佚卻抬了手,聲音略啞:「不必了,坐罷。」

孟景春道了謝,這才坐下來。短促的幾瞥中,已見董肖佚臉色極其憔悴枯槁,全然沒有了往日的神采顏色。

「阿樹好么?」董肖佚擱下摺子,這樣問她。

「好。」

董肖佚似是略有些羨慕她,唇角浮了淡笑:「我們許久未見了。」

孟景春見狀一時不知說什麼好:「董大人……中宮娘娘……」

董肖佚神色略滯,卻又有些自嘲:「不過才這麼久未見,你連如何稱呼我都需要選擇一番——」她微微偏過頭去:「我要的太多了,故而現下也不知自己是什麼身份。」

孟景春識趣地未開口。

「能幫我個忙么?」

孟景春這回卻挑了個最不會錯的,回說:「姑姑請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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