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時苓這一編排,逼得沈英連飯都沒吃完,便起身走了。孟景春急急忙忙追上去,拖著他的手道:「相爺怎麼這般小心眼的?回去吃了飯再說不好么。」
沈英回過身來,望著她道:「是哪個做事不清楚,求平安符竟給求出個求子符來,真是笑死人了。」
孟景春自知理虧,還讓沈英背了這大黑鍋,耷拉著腦袋悶悶道:「是我做事不清楚。」
「我小心眼?」
孟景春心道可不是嘛,沈時苓樂意編排便讓她編排好了,總歸是一家人,又不會害你,口頭上占點便宜又怎麼了?
她壓根忘了沈英高傲的自尊心,從小就與沈時苓爭誰年長,讓她佔便宜?笑話!大丈夫絕不能容忍這樣的編排。
孟景春沒回他,沈英便又挑眉反問了一遍:「我小心眼?」
孟景春忙點點頭:「相爺是有些小心眼。」
沈英揉揉她頭髮,咬牙下定決心道:「好,有本事你晚上別過來睡。」
孟景春癟癟嘴,順順自己的頭髮,還有些氣不過,低低道:「不去就不去,我還餓著,回去接著吃飯了。」她話音剛落便當真走了,沈英看得竟一愣,就這麼走了?
孟景春果真回去吃了飯,吃完了應沈時苓之邀,又與嚴學中、沈代悅湊了一桌麻將,在前堂完玩得不亦樂乎。孟景春手氣一如既往的好,也不去想沈英,竟贏到手軟。
不知不覺已近亥時,沈時苓輸得差不多,嘆了口氣:「今日玩得算不上盡興,但太晚了,都回去歇著罷。」
沈代悅起了身,嚴學中亦是起了身,沈時苓正要起身時,孟景春卻喊住她。
沈時苓示意那二人先走,她重新坐好,等孟景春開口。
孟景春淺吸了口氣,淡笑笑,語氣乖巧得很:「有件事我想與長姐商量……」
沈時苓聞言卻笑了,她還未等孟景春接著往下講,已是開口道:「莫不是想讓我以後少編排他?」
孟景春有些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
「我們家素來這樣子,我從小也是被編排慣了,大了之後便也有這惡習。你在華陽城那陣子,恐怕也沒少聽家裡人編排阿英罷?」
「恩。」若論這點,楚地沈宅簡直算得上龍潭虎穴,極為險惡。
「我母親現下是收斂了,以前更厲害。」
沈時苓微微眯了眼,似是想起一些舊事,但她又接著道:「我家同別人家不大一樣,沒有亂七八糟的姨娘和親戚,家中只有我們幾個孩子和爹娘一起過日子,故而應是很親近。這樣一家人過日子,若還彼此端著架子,實在是少了些人情味。編排也不過是說些玩笑話,即便有時略顯過火,但不至於傷了彼此。這個分寸,我還是知道的。」
孟景春聞言,點了點頭。她長大環境與沈時苓自然又是不同。寄人籬下,需得時時看人臉色,舅媽脾氣不好,隨時都會翻臉,玩笑話更是說不得。且她怕受皮肉苦,平日里在藥鋪里幫忙時都不敢錯。
屋中幾盞燈已是有了倦意,漸昏。
沈時苓淺淺打了個哈欠,面露倦意地望著孟景春,語聲緩淡:「阿英曾同我說過你很貼心,可貼心的姑娘大多太懂事,你家以前的事我知道一些,幼年時便得看人臉色我很難體會。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仗著有爹娘疼為所欲為,恐怕思慮得都未必有你多。你平日里不聲不響的,話也不多,貿一看似乎傻愣愣——」她望著孟景春的眼睛:「你好脾氣,愛包容,不與人起衝突,若論會做人,恐怕你並不輸阿英。」
「長姐說這話的意思是……」
「做官多沒意思,你想做生意么?」
孟景春忙擺手:「不行的不行的,我很笨。」
沈時苓淡笑笑:「聽聞你家有祖傳的札子,經方更是數不勝數,本還想佔佔你便宜的。」
孟景春臉色黯了黯。
沈時苓道:「我也只是隨口一提。說得冠冕堂皇些,無非是希望這些有用的東西能造福更多病患。但都說商賈重利,我當然也不例外。我雖逐利,但也不至於用下三濫的手段,一切選擇權在你自己,你若不願,便只當我空想就好。」
孟景春點點頭。
沈時苓起了身:「不早了,歇著去罷,阿英恐怕還在等。」
但孟景春走出去後卻未急著回沈英卧房。她朝那邊看了看,心中氣鼓鼓的。哼,竟敢說不要她一起睡,不睡就不睡,你一個人輾轉反側好了。
她轉了身便往東廂客房去,匆匆洗漱完便睡下了。房中那隻鸚鵡許久未見孟景春,高興得直叫喚,孟景春又起身揉揉它:「別喊了,這都一年多了,怎麼還是沒長進。」
鸚鵡仍是「相爺、相爺」的喚個不停。
這隻鸚鵡到她手中已是有一年多,她現下仍記得東華坊那位叫惠然的姑娘,也不知她現下景況如何。以及,陳庭方現下又過得如何……
黑黢黢的夜色里,她想著想著竟嘆了口氣。
沒有沈英在身側,她如今竟覺得有些不習慣,等她睡著,已是到了四更天的時候。天氣越發涼,這客房裡的被子又沒有曝晒過,到底陰冷。孟景春睡夢中驚覺自己落入一個溫暖懷抱,便索性轉過身,更靠近那溫暖,整個人都貼了上去。
她舒服得嘆口氣,沈英低頭看看她,攬著她接著睡。她發間隱隱青木香讓人醉,沈英睜開眼望了望床帳,終是安心了許多。
第二日一早,孟景春先醒,甫一抬頭便撞到了沈英下巴。她看看沈英,坐了起來,開口便是風涼話:「相爺昨日不是說不要我一起睡的么。」
沈英翻了個身,裝沒聽見,閉眼繼續睡。
孟景春試圖去拽被子:「相爺莫裝睡了,方才我都瞧見你睜眼了。時辰不早,得抓緊時間吃飯去上朝了。」
沈英依舊是不理她。
孟景春伸手哈了哈氣,正作勢要撓他的時候,沈英倏地坐了起來,皺著眉道:「不睡了不睡了,被子冷得同鐵塊一般。」
孟景春伸手抓住他前襟,眼盯著他:「相爺快老實交代,昨晚如何就偷偷摸摸跑到我房裡來了。」
沈英任她揪著,抿了抿唇,卻是一副很在理的樣子:「我只說不要你過去睡,又沒說我不能過來睡。」
孟景春眼角輕壓,一臉嫌棄:「相爺如今當真好不要臉……」
「我若不要臉——」他瞧瞧她身上鬆鬆垮垮的衣裳,「現下就剝光你,信不信?」
孟景春嚇得趕緊鬆了手,大早上的可千萬別……
沈英施施然起了身,兩隻手伸開,語聲淡淡:「替我穿衣服。」
孟景春瞅瞅架子上掛著的外袍及腰帶,老老實實上前取下,仔仔細細替他穿,裝一副賢妻的模樣,系腰帶的時候裝模作樣地問道:「老爺可覺著松?」
沈英很是受用:「恩,緊一些。」
她便收緊些,又問道:「這樣呢,老爺覺得合適嗎?」
沈英皺皺眉:「湊合。」
孟景春沒好氣地笑了一聲,望著他忽又問道:「董大人這件事過後,是不是……」
沈英自然知道她想問什麼,便說:「董肖佚女子為官,是有陛下撐腰。你卻不一樣,你的確是——」他低眼看著她:「欺君。」
孟景春神色黯了黯。雖說不大可能牽累到沈英,可她還是擔心。
沈英卻緊接著道:「我想,你大概要做好罰俸一年的準備了。還有什麼來著?年末考課不讓過?」
「只、只是這樣?」她早前都快嚇死了。
沈英俯身穿鞋:「你欺的那位君已不在人世,現在這位陛下既然如此熱衷推行女學女吏,殺了你豈不是自打耳光。推行女學的風口浪尖上,他不可能自滅氣勢。頂多稍加懲罰,罰你不知輕重罷了。何況你去年考課成績那般好,指不定還會拿你做個典型——誰說女子為吏不成氣候?董肖佚便是個成氣候的例子,孟景春也是。」
孟景春聽他將自己與董肖佚相提並論,趕緊搖了搖手,忙道:「我跟董大人不一樣的,我是混日子,她才是真……」
「行了,莫得了便宜賣乖。」沈英直起身,揉揉她腦袋:「罰俸一年等於白乾一年,你可還想接著做官?」
孟景春深吸口氣:「隨意。」
「答得倒是輕鬆。」沈英往前走,推開門道:「我怕你閑不住。」
他出門走了幾步,孟景春跟在他身後,聽得他道:「今日你休沐?去一趟圓覺寺正經求個符罷。」
孟景春不明所以:「哪種?」
「笨蛋。」他轉過身來:「求子符已是有了故而不需再浪費香火錢。」他聲音緩了緩:「給自己求個平安符罷。」
孟景春應了聲,說:「好。」
她陪沈英吃完早飯又送走他。沈代悅已是湊了過來,問她打算去哪裡。孟景春隨口道「圓覺寺」,沈代悅笑笑:「是昨日姐姐說的那個求府很靈驗的寺廟么?」
孟景春黑了黑臉:「恩。」
「我想一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