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景春那時從沈英住的官舍搬出來後,沈英每月按時交一兩租銀,從不拖欠,於是吏部那裡便仍舊掛著孟景春的名,那間屋也一直無其他人住進去。
沈英與董肖佚提過官舍這茬後,便差人去了趟吏部,說孟景春現下不住了,那屋才真正空了出來。
隔日董肖佚果真去了趟吏部,那小吏聽沈英手下的人提過一提,知道她是楚地名臣董肖佚且是新皇眼前紅人,戰戰兢兢帶著她去官舍看屋子。沈英那間屋子收拾得十分乾淨,且布置得也周到,董肖佚粗看了看覺得尚可,隨即摸了一兩銀子給那小吏,就當是打算住下了。
周圍屋舍的人均知道這間空了許久,如今又有人搬進來,便不由好奇。官舍小吏收了某吏的封口費,對外也只說是來了一個楚地的大臣,並未透露新住客就是董肖佚。
董肖佚初到京城,孑然一身,幾乎什麼都沒有帶,孟景春聽說她過來了,立即準備了一些日常用物打算給董肖佚送去。沈代悅更是高興,也要跟著去看董肖佚,孟景春磨不過她便只好帶她去。
她倆抵達官舍時,董肖佚卻不在。孟景春在馬車裡等了會兒,正打算改日再來,一直打著車窗帘子往外瞧的沈代悅卻道:「嫂嫂,那邊有人來了。」
孟景春順著車窗往外一瞧,好傢夥,大白天的竟又碰著白存林,這是什麼倒霉緣分。她趕緊壓下車窗帘子,同代悅道:「是那日你見過的榜眼白大人,我們不理他便是了。」
沈代悅見孟景春這般,看了她一眼道:「此人當真這樣不堪么?嫂嫂這避之不及的模樣,似這白大人是個歹人一般。」
「他為人並不壞,只是有些缺心眼。」孟景春心思全然不在這兒,她先前差點忘了白存林就住隔壁,真擔心這二愣子會得罪董肖佚,指不定鬧出什麼事來。
然怕什麼來什麼,興許是她們馬車停在門前這空地上太扎眼,好奇心作祟的白存林徑自就朝這邊走來。當日是牛管事馭車,白存林瞧見牛管事,立即便認出他是沈府的人。他道:「找誰?有事嗎?」
牛管事瞧他一眼,回也不回,乾脆裝聾作啞,轉過身去。白存林心中實在好奇,沈府的人到這兒來,難道是與新搬來的那位有關係?
雖然楚地陸陸續續有官員遷調至京城,楚地官員住官舍也不是什麼奇怪之事,但有小道消息說新來的這位來頭不小,雖還未正式露面,但八成會引得朝中起大風浪。
白存林聞得這人就住隔壁,卻又從未見她露過面,好奇心便翻了倍。
若與沈英有瓜葛,那肯定是了不得的大官啊。
他忽然有些緊張。
正值這當口,路口又拐進來一人。白存林仔細瞧了瞧,那人已是走了過來,身形瘦削,看上去不過二十幾歲的年紀。若這算是大官,這世上大官也都太年輕了罷。
他站在原地等著那人走過來,想著指不定還能打個招呼,沒料董肖佚當他不存在一般,眼都未斜一下,徑自往門口走去。白存林一懵,卻已是看到那邊孟景春從馬車裡下來,後面跟著先前在茶館遇見的那姑娘。
他愣愣看著孟景春走到隔壁屋門口,眼都快看直了,孟景春怎麼總與這麼多大官糾纏不清啊。
孟景春與沈代悅跟著董肖佚進了屋,牛管事將一些日常用物搬了過來,董肖佚瞧了一眼,望著孟景春淡笑了笑:「如今為人婦,你倒是想得周到了些。」
孟景春今日一身男裝,董肖佚看了也並不覺得奇怪。
關於孟景春在京城女扮男裝做官這事,她是知道的;沈英那點主意,她也是知道的,無非是指望她到了京城能推動女學,甚至開放女子做官,這樣就算是欺君,若上面不追究,恐怕也沒人能再講什麼,那他與孟景春的關係便也能名正言順地搬上檯面。
她深知女子為吏的難處,更知以這樣的身份喜歡上旁人得歷經多少掙扎。孟景春與沈英這一段緣分不容易,她也有成人之美,心底里到底是希望他們能圓滿。
屋中許多東西尚不齊全,董肖佚想請她們倆喝一杯茶,卻又懶得動手。牛管事自作主張地替她收拾起屋子來,董肖佚也只是在一旁看著,偏過頭與孟景春道:「也快近午時了,出去喝一杯如何?」
孟景春正好休沐,也無甚要緊事,便應了下來。依舊是官舍外不遠處的酒肆,孟景春想起一些舊事。去年她同窗到訪,便是在此處吃的飯,後來她厚著臉皮半夜敲開沈英的門,在他書房借宿了一晚。
想起來卻好像是許久之前的事。
席間董肖佚與她說了一些沈英少年時的糗事,沈代悅在一旁默默笑。董肖佚瞧她一眼:「小丫頭笑什麼?那時候你還沒出生呢。」
孟景春想想:「那時我好似也不過四五歲……」
董肖佚淡笑笑,眼角終究已有了細紋。她略有些羨慕地看看孟景春:「你才二十歲,多年輕。」
這一聲感嘆讓孟景春倒不好意思起來。
她低頭抿了口酒,甫一抬頭便看到了坐在對面桌子上的白存林。他何時跟過來的?!孟景春頓時有些緊張,低頭只當沒看見他,沒料白存林已是自己拿了杯子坐過來,笑呵呵道:「在這裡見到賢弟真是緣分。」
孟景春倏地起了身,也顧不得許多,拽了白存林袖子就往外走。
她這會兒力氣倒是大得很,白存林被她拖至酒肆門外,她這才鬆了手。她看他一眼,正色道:「不知白兄在外頭聽了什麼傳聞,但裡面那一位不是白兄想攀關係便可以的,若不小心得罪了,恐怕白兄將來會後悔。」
她這話說得有些急,白存林卻腹誹道,就你孟景春能與大官攀關係,我怎麼就不可以?當時沈英住你隔壁,你那關係攀得簡直令人不忍直視,這會兒自己隔壁好不容易住來一個大官,怎麼就不能攀關係了?不過是借著吃酒先打個招呼,這都要被你阻攔,我白存林別混了。
孟景春見他這樣,不禁嘆口氣:「我是為白兄好,白兄將來會懂的。」
無奈孟景春選錯了辦法,白存林哪裡是尋常勸辭可以勸說得了的人,這時候他早就聽不進去了,扭頭便往裡面走,很是爽快地衝到董肖佚面前:「晚輩白存林,現下任工部員外郎,就住前輩隔壁,真是難得的緣分。」
董肖佚眼都沒抬,這到底是哪裡竄來的不懂人情世故的貨?這樣的人也能進衙門做事,工部是有多缺人。
孟景春站在後面聞言直接停住了步子。
她預想白存林這次算真完蛋了。
董肖佚沒有沈英的好耐性,手段也比沈英要狠戾,若有人惹了她,恐怕就是等著倒霉的命了。總是讓人倒霉的白存林,沒料今日居然撞上了董肖佚這顆煞星。
董肖佚稍抬眼斜睨他,語聲冷冷:「你上官是哪位?」
白存林這廝卻又忒不會看人臉色,道:「孔世雄孔大人。」
董肖佚不再理他,與對面的沈代悅柔聲道:「吃飽了嗎?」
沈代悅點點頭。
董肖佚便起了身:「那走罷。」
沈代悅起身跟她往外走,孟景春匆忙去結賬,又被白存林攔下。
他豐富的想像力此時發揮到了極致:「賢弟可是要將自家妹妹給這位大人做夫人?依我看這位大人身板不行,令妹嫁過去恐怕……」
孟景春以前從不與人翻臉,這回卻是很生硬地打斷了他:「我念在與白兄同科一場的份上,該講的都已講了,白兄這般揣測實在令人不舒服。舍妹名節很重要,還請白兄少說這樣的話。另外這位大人,白兄是當真得罪不起的。」
她一口氣講完,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只留下目瞪口呆的白存林。他慢慢回過神,心道孟景春怎變成這個樣子了……
屋外沈代悅小聲與董肖佚道:「嫂嫂說這位白大人還是同科的榜眼,真不知……殿試是怎麼考的。」
孟景春已是匆匆忙忙追了出來,小喘著氣與董肖佚道:「董大人萬不要同一介小吏計較,興是太年輕了不大懂事。」
董肖佚卻蹙了一下眉:「缺根筋么?考課一塌糊塗罷?」
一語中的。
孟景春點點頭。
只會念書不會做人的官吏董肖佚並不是沒有見過,缺心眼到這程度的,她倒是難得見。就這樣的人往後還要住她隔壁,沈英這是安的什麼心?
她看一眼孟景春,問道:「聽說沈英搬出去之後你在官舍那屋子住過一陣?」
「是……」
董肖佚又問:「彼時這缺心眼的傢伙就住在你隔壁了?」
孟景春不禁想起一些尷尬事,點了點頭。
董肖佚心道真可憐,唇角輕壓,又低聲問道:「那時你與沈英可有實了?」
誒?有實?
孟景春忙拚命搖頭。
「幽會總有罷?」
孟景春尷尬紅了臉,矢口否認:「不是不是。」
董肖佚淡笑笑,輕拍她後背:「這個缺心眼的傢伙難不成還撞破過你們?看今日這情形你好似怕他冒失得會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