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轉頭忘

董肖佚呼吸一滯,抬了抬眼,卻毫不留情屈膝狠狠頂過去。

膝蓋上傳來一陣鈍痛,他也只略蹙了下眉,手未鬆開,反將她攬得更近,單手握住她下巴,泄憤似的低頭咬住了她的唇,一點點逼近。董肖佚緊緊皺眉,反咬回去,口腔里陡然間泛起一陣血腥氣。

短暫的鬆口,她也只低斥一聲:「成右川,鬧夠沒有。」

然他卻對此並不買賬,立時堵了她的唇轉身將其抵在書案上,手緊緊捏著她的肩,董肖佚一陣吃痛。她用力推開他,卻被他鉗製得更緊。董肖佚默不做聲地推拒他,喘息著像只獸,眸色已是黑透。

分明已是十分想念,想念得甚至要掐死他,好不容易見了面卻依舊頑抗,她覺得全身都疼。

她後腰被書案邊緣硌得發麻,他已是迅速扯開了她腰帶。她身子不由後仰,只聽得「啪」地一聲,那筆架便倒在了書案上,案上堆成山的摺子也在廝鬥中散落在地。董肖佚伸手死死拽住他上臂的袖子,他禁箍著她腰的手卻往下移,忽然將她抱了起來。董肖佚上身不穩,便下意識攬住他的頸,腿順勢環住他的腰,她用手掐他後頸,恨不得拇指移到前面,雙手緊緊掐死他。

他卻不知痛地仰頭親吻她下頜,再從喉間一路往下。她外袍前襟已是鬆開,初秋時日里,不過只在外袍內穿了件厚薄恰好的中衣,他咬開她中衣,用力親吻她鎖骨,那白皙肌理暴露在空氣中,董肖佚竟覺得微涼。

他抱著她往後走,她手微顫,足尖都已弓起,轉瞬間便被他壓在了屏風後的軟榻上。他的手碰到她肌膚,久違的觸感讓人忍不住嘆息。他不由用了力,董肖佚卻抿唇,一絲聲音也無,她強咬著牙死撐著,她想要他,可她疼,她一直耿耿於懷始終沒法釋然。沒有人再比眼前的人更了解彼此,不過是兩葉孤舟,明明是知己該互相幫扶疏導,卻偏偏糾纏為難對方。

非得一起走下去嗎?董肖佚始終想不透這一層。她以為時時能看到他足矣,以為離了他一樣能過得自在逍遙,可群臣上書要他立正室時,她卻又不願附和著一起——將別的女人送到他身邊。

他至今無子嗣,後宮也不過寥寥幾人,如今均是一無所出,朝堂內外漸漸也傳出了他不好女色的傳聞,以為他冷情寡慾,可他到底是怎樣,董肖佚再清楚不過。

她不是猜不透他心中所想,可是到底……太為難。先前在楚地時興許還有轉圜餘地,可一路走到如今這地步——他已為天下之君,她不過楚地一介臣,這關係若想上得了檯面,又豈是容易事。

年少時以為轉頭可忘,卻沒料到在情路上越走越深、越走越狹隘。

今日這番情.事就像一場廝殺互斗,彼此都很粗暴,渴望已久卻毫不知憐惜,時間不長卻讓人精疲力盡。身上沉甸甸的重量讓董肖佚喘不過氣,長發散著已是垂了地,她仰著頭伸手無力環住他,她已是極累,頭腦卻又清醒非常。

而他側身攬她入懷,極盡溫柔,心中亦是再清明不過。

窄榻上本只能容一人卧,現下卻承擔著兩人體積,逼得他們只好依靠得更近。

屏風遮擋下室內光線黯淡,殿外有清清淺淺的風鈴聲。

董肖佚閉了閉眼,輕嘆出聲。

對方依舊是自己最熟悉的身體,各自喜好一清二楚,怎樣能讓彼此快樂,他們心知肚明。粗暴毫無章法,抑或是溫情繾綣,都能喚起彼此骨子裡最深的渴望,且從不厭倦。

說到底,不過是——有實無名。

但董肖佚並不渴求那名份,只是這樣過一生,他們可能連孩子都不會有。那時曾想過告一段長假,遠離楚地將那個孩子生下來再帶回撫養,都已在悄悄安排一切,可到底是沒有緣分。胎不穩且她太操勞,那日下朝歸來腹痛得她簡直無法忍,低頭看才發現深色官袍上已是有血滲了出來。那痛意錐心,她想起來都骨冷,終身難忘。

可他竟以為是她不願意要這個孩子才狠心了結這無辜生命。

他了解她,了解作為楚地臣子的董肖佚,卻忘了她本質只是個女人。

董肖佚睜眼又閉上,半晌挪開他的手臂,自己起了身,下榻彎著腰將衣服一件件拾起來往身上穿。他亦下了榻,俯身握住了她的手,聲音淡啞:「衣服都壞了,讓人送新的來罷。」

董肖佚涼涼看了他一眼:「不必了,外袍還是好的,臣回驛館再換。」她頓了頓:「臣——不想穿旁人的衣服。」

他陡然將她攬進懷,唇印上她的額,聲音低啞,姿態已是放得極低:「留下來罷,不必再回楚地了。那裡現下雖不急著動,可廢藩不過是遲早的事。陳相將致仕,左相的位置,我希望留給你。」

董肖佚只淡笑笑,這一抹笑里情緒太豐富。本朝以左為尊,左相之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無疑是離他最近的位置。可她不過二十九歲,又豈可擔此要職?他也不怕一群老臣站出來說三道四。

其實又何必,十幾年的官做下來,到如今她對權勢早已看透,縱然大權在握能翻雲覆雨,可也只能這樣了,一輩子為臣,做他的棋。

她沒有給出回應,只稍稍掙開他,俯身將外袍拾起來,不急不忙往身上套。

他順應她的意思,拿過地上的腰帶不容抗拒地給她緊緊系好。她眼也未抬,眸色漠然地將發重新束好,都快走到門口時,又止住步子,聲音淡淡道:「廢藩之事還是儘快為好,上月我離開時已有不好的動向了,最近興許便會出幺蛾子。」

話音剛落,她已面容平靜地推開了門。門外連原先站著的內侍都不見,走廊里有大風湧進來,天陰了下去,沒想到已經是很涼的天氣了,周遭竟有孤獨的肅殺之氣,讓人覺著冷。她低著頭匆匆忙忙下了階梯,頭也不回地徑直往宮外走,可似乎是走了許久,才到宮門口。

這京城宮殿,比楚地難進亦難出,更像個籠子。這世上沒有意思的事有很多,將自己圈進籠子里便是其中一件。

她尚記得年少時的抱負,有心時報效故土造福百姓,倦時便攜書劍獨自走天涯。所謂□不過是掌中無聊遊戲,她那時覺著自己無情,覺著自己本來就不是長壽的命,便以為世間緣分均是轉頭皆忘。如今想想,十幾歲的想法卻是天真透頂。

董肖佚忽自嘲般淡笑笑,剛出宮門,抬頭便瞧見了沈英。

沈英好整以暇地負手而立,側過身看她一眼,卻只得董肖佚一句:「有事?」

沈英臉色淡淡,一副波瀾不驚的老樣子:「我總得拿回之前給你的腰牌。」

董肖佚陡然想起來她方才穿衣時壓根沒見到那塊腰牌,誰知道被丟到哪個角落裡去了?她低頭摸了摸腰間,臉一熱,抬了頭卻面色平靜:「似乎是被方才那位內侍拿走了。」

「哦?」沈英又道,「內侍怎這般不懂規矩?這腰牌朝中不過兩塊,又不是尋常物件,他如何能隨意拿走?」

董肖佚抿了抿唇,不想同他多費口舌:「陛下的意思。」

沈英眼角輕壓:「這樣啊。」擺明了一副「別睜眼說瞎話了我什麼都知道」的模樣。他見董肖佚臉色沉了沉,便又道:「董大人去哪裡?不如順道我送你一程。」

董肖佚瞥了一眼宮門口那馬車,極冷淡道:「驛館。」

沈英不多言,只待她上了馬車,這才隨口緩緩問道:「若往後一直要住在京城,難道要以驛館為家?」

董肖佚此時很倦,稍稍靠著車廂內壁嘆了口氣:「沒想好。」

沈英又輕描淡寫地續道:「陛下竟不賜宅子?太沒有誠意了。」

董肖佚斜睨他一眼,沒好氣道:「在楚地時倒沒瞧出你現下是這個樣子,就這樣也能一路做到丞相么?」

沈英淡然道:「那似董大人這般,就能輕輕鬆鬆一路做到左相的位置?」

董肖佚聞言頓了一下,也只是緩緩說:「這樣的話還是少說為好。」

沈英不以為意:「鐵板釘釘的事,董大人這般反應,倒顯得有些……」

「你夠了。」董肖佚冷言相對,「沒大沒小。」

沈英淡淡笑了,隨手卷過一冊書懶懶散散翻了一頁:「陛下不賞宅子其實也無妨,京城宅子多得是,不過董大人這般孤身一人,置宅恐怕會覺著麻煩。」

董肖佚瞥他一眼。

沈英道:「先帝曾在皇城建官舍,不論是上朝還是去衙門,都十分近。省卻了路途上奔波的時間,亦十分便利。不過月租一兩,吃住皆不必愁了。」

董肖佚也隨手拿過一本書,百無聊賴地看著,隨口回應道:「這般好地方,想來擠破頭搶著住罷。」

「的確搶破了頭。」沈英言辭依舊淡淡,「所以我一住便住了十一年。說起來,現下還甚為懷念那地方。」

十一年。董肖佚對這個數字亦格外敏感,她不由抿了抿唇。

沈英接著道:「據我所知,現下還有空屋,正是先前我住的那一間。若嫌驛館不方便,置宅又麻煩,在陛下賜宅前,董大人倒不如前去吏部問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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