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遲遲歸(上)

孟景春念在他是病號的份上,故而也遷就著,語氣好得很:「那要怎樣的態度才合相爺心意……」

「先喂我吃飯。」

「咦,相爺不是餓過頭沒有胃口了么?」孟景春說著又低頭扒拉了一口飯,「再者說,我方才喂相爺吃的時候相爺連頭都扭過去了,擺明了是不想吃呢。」

沈英跟賭氣似的:「你方才那樣敷衍,我吃得下去嗎?」

孟景春道:「那我先吃完了再喂相爺。」她說罷便繼續埋頭吃著,吃得很快。

沈英略看不下去,皺眉道:「慢點吃。」

她迅速吃完,擱下筷子:「我怕相爺餓死才吃這麼快的。」說著便起身,將椅子拖到他旁邊的位置坐下來,舀了一勺子湯,很是像模像樣地遞到他嘴邊:「相爺先喝湯。」

沈英很受用地喝了一口湯,卻略略嫌棄地說:「有些咸。」

孟景春便拿過飯碗挖了一小勺飯遞過去:「相爺吃口飯。」

沈英吃完仍是有些不滿意:「有點干。」

孟景春又給他倒了一杯水。

沈英忽然道:「怕我餓死你還回來得這樣晚?」

孟景春也不抱怨,只說:「事情不做完沒心思回來。再者說,相爺找旁人喂不就行了?不想餓死,總有辦法的。」

沈英被她給噎了一噎,一時竟不知道說什麼好,別過頭去:「反正我不高興。」

她何時見沈英這樣將喜怒哀樂悉數都掛在臉上過,便覺著不對勁,立刻伸了手過去,試試他額頭的溫度,又摸摸自己的額頭,說:「不燒的啊。」

沈英依舊將頭偏在另一邊,也不看她,轉瞬便岔開了話題:「哎……你會不會嫌我老。」

「誒?」孟景春聞言境愣了一下,老?她好像想都沒有想過這個問題,況他今年也不過才二十八歲,樣貌體態均很年輕,又怎會生出這般患得患失的念頭來……

孟景春抿了下唇,將兩隻手都伸過去,捧著他的臉將他的頭轉過來:「相爺雖然位尊年長……」

她話還沒說完,沈英便略略癟了嘴道:「果然還是嫌我老。」

「但是!」孟景春目光盯著他不放,「相爺現在就跟個小孩子似的,我還嫌相爺不懂事呢!」

沈英抬起那隻一直垂在桌下的左手,忽然伸過去輕捏捏她的臉:「委屈你了。」

溫軟語氣一下子捶中孟景春的小心臟,她稍稍扭頭輕咳一聲:「看來相爺今日真是發熱了,得吃些葯。」

「不燒。」沈英看著她,道:「讓你忙成這般,且沒名沒份地跟著我,的確是委屈你了。」

孟景春一時不知如何回應,淺呼了口氣,良久才說:「不要緊。」

「小騙子。」

孟景春將手縮回去,鼓鼓腮幫子,不服氣地說:「才不是。」

沈英上身忽然前傾,直接靠了過去。孟景春上身坐得挺直,任他靠著,抬手輕拍了拍他後背。唔,真想這樣一直抱著呢,若不是天氣太熱的話。

沈英輕嗅她發間淡淡青木香,心中更覺悵然。孟景春卻開口說:「我今日在外跑了一天,出了一身汗,相爺別嫌棄汗臭味。」

沈英仍是靠著不動,過了會兒說:「你去過最遠的地方是哪裡?」

孟景春隨即便回道:「江州啊。」

「帶你去個更遠的地方,你要去么?」

「哪裡?」孟景春問出後便立刻想了一下,又緊接著問:「楚地?」

沈英先是沉默,最終是應了一聲。

孟景春暗吸一口氣:「相爺要回家么?」

「是……」沈英做這個決定似是思慮了良久,又說:「且我想帶你一道回去看看。」

孟景春心說好是好,可……現下又豈是說走就能走的?楚地來回至少一個多月,若要再住上一陣子,怎麼算也不會少於兩個月。且這會兒,又豈是能脫得了身的時候……

她正琢磨著,沈英已是不急不忙地開口道:「不必擔心時日不夠,我現下受了傷,暫可不回朝,至於你那邊的事,我方才已同嚴學中說過了,告假兩月亦不礙事。」

孟景春心道嚴學中這個人怎能這樣?一面責她怠工,一面這麼輕鬆地答應讓她告假,是變得有多快?!

「只是——」沈英自己亦是坐正,看著她的眼道:「這樣一來,行路便非常趕,會很辛苦。」

孟景春唇角綻了一笑:「要什麼緊,京城好悶,難得出個遠門,應該是高興還來不及,還怕路上的辛苦做什麼?」

沈英輕拍拍她的肩:「早些去歇著罷,你將大理寺的事做個交接,其餘事情我會準備好,這兩日便出發了。」

孟景春只用力點了點頭。

她自然知道到這個程度意味著什麼,且恐怕現下連嚴學中沈時苓都已經對他們的事清清楚楚,只有她一個人還天真以為瞞了一眾人。

與沈英一同回楚地,是解他的一個心結;對於自己而言,亦是意味著重新開始另一個里程。

丁禮官的案子被嚴學中親手接了過去,孟景春手上一些零零碎碎的案子也基本已了,她與同僚只說家中忽然出了些事,得趕緊回去。本朝本就重孝道,同僚聽她這樣講,還以為她家老人出了什麼事,便也不多問。

她將手上這些事情處理完,沈英那邊也已是準備妥當。

臨出發前一晚,孟景春卻忽然被沈時苓喊了過去。

沈時苓單獨在卧房與她相見,竟也不再拐彎抹角,徑直道:「阿英的傷似是傷口很深,不容易好,路上不要讓他太累。」

「誒?」孟景春先是愣了一愣,反應過來,卻突然想到些不大好的事情,臉登時一紅,忙說:「不會的不會的。」

沈時苓輕笑了笑,然這笑意卻轉瞬即逝。她又道:「我爹與阿英的關係很微妙,這麼些年過去,再相見雖未必會再吵,但總不會太自然,你多勸上一些也好。」

孟景春鼓足勇氣問道:「不知相爺當年是為何離了家……」

沈時苓回她:「理由其實很簡單,我爹以前做的生意不是什麼正經生意,阿英從小念書念出了骨氣,自覺十分羞恥,一氣之下便離了家。他走了這麼些年,從不再問家裡伸手。即便當年三元及第風光無限,也與家裡沒有什麼關係,幾乎已斷了往來。我父親這個人拗脾氣,別人做的傻帽決定從不肯勸一句。阿英亦執拗,且他其實臉皮薄得很,別看現下裝得一副波瀾不驚的厚黑樣子,其實仍舊很容易不好意思。他現在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回去一趟,你功不可沒。」

她頓了頓:「說起來這事情還要謝謝你。」

孟景春忙擺手道:「不敢不敢……我,什麼都沒有做呢……」

沈時苓淡笑:「你與我不必不好意思,阿英以前的寡情模樣我是知道的,可他見了你便像是換了個人似的。我母親一直擔心他會孤苦一輩子,若這次見到你一同回去,定是要樂得睡不著的。」

孟景春抿了抿唇,被她說得越發不好意思。

沈時苓語速漸漸慢下來:「我母親很喜歡吃芙蓉樓的八格點心,以前阿英還未離家時常買與她吃,後來阿英離了家,母親便再未吃過,怕傷心。」

孟景春自然聽出她這話中的意思,低著聲回:「屆時我會買的。」

沈時苓對她的反應很是滿意,又道:「至於代悅那丫頭……你文章寫得那樣好,自然是讀了許多書。那丫頭是個書獃子,你應是能與她談到一塊兒的,只是代悅這些年未見阿英,雖不會像小時候那樣時時刻刻纏著,但估計也少不了會煩他,你多擔待。」

孟景春只顧著點頭。

沈時苓起了身,看看她道:「你總不能一直穿這身男裝罷?這個樣子去見我母親,她會被嚇著的。」

孟景春連忙跟著起了身。

沈時苓走過去端了托盤過來,迅速將她打量一番:「估了一下你衣裳尺寸,前陣子便讓人做了兩套,雖算不得華貴,倒也是得體的,你試試看罷。」

孟景春已是十幾年未穿過女裝了,她看了一眼托盤上那兩套衣服,深吸一口氣伸手接了過來。

「就在這裡換罷,不妨事的。」沈時苓說著便往妝台那邊走去,「聽阿英講你十多年未著女裝,想必也只會簡單將發束起來,今日便教教你罷。」

沈時苓今日這般,倒教孟景春有些受寵若驚。她笨手笨腳地換上女裝,對著鏡子瞧了瞧,竟覺著有些彆扭。沈時苓看她一眼,笑道:「看樣子挺合身,這時節穿興許有些熱了,但楚地沒有京城熱的,穿著應是剛好。」

袖口緊窄,低低的交領露出一截雪白的里襯,寬頻系束,更顯腰身纖細。

她在妝台前坐下來,沈時苓手腳很是麻利地替她梳了個楚地未出閣少女常見的髮式,便問:「學會了么?」

孟景春似乎絲毫不懷疑自己的悟性,自覺已領悟,便點了點頭。沈時苓看看她一張臉,說:「太素凈了,但你膚色白,不必再上粉了,反倒俗氣。」她說著給她畫了眉,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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