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挑明

新皇身側那禮官手捧雲盤而立,詔書即放在那雲盤上,沈英迅速瞥了他一眼,見他右手輕抖神情緊張,不由得眉頭一緊。

依照禮制這時該由司禮太監將禮官手中詔書接過,當眾宣讀。然這禮官竟一點動靜也無,似是好不容易回過神,側身將裝著詔書的雲盤遞過去時,右手卻忽然離了那雲盤。沈英一直盯著他,此時已是看見了他右袖中藏著的一把細尖短匕,忙道:「護駕!」

那司禮太監被嚇得半死,新皇迅速反應過來,誰料那鋒利匕尖已是朝他直刺過來。新皇速避開,匕尖劃開了那袞服袖子。那禮官此時已是離弦之箭,追上去便要刺,沈英轉瞬已上了台階,狠拽那禮官袍服,將他撂倒在地,侍衛匆匆忙忙趕到時,那禮官急紅了眼,舉著匕首便回頭朝沈英刺去。

沈英雖已是避得很快,但右臂卻被刺傷,嶄新袍服上被劃開一道三寸長的口子。

此時殿內略是慌亂,侍衛將那禮官制住,等候新皇處置,新皇只冷冷開口:「先暫押天牢,今日搜身侍衛也一併扣下待審。嚴學中——」

「微臣在。」

「大理寺速查何人指使,又有哪些人涉案,儘快查清上報不得拖延。」

「微臣領命。」

他掃了一眼殿下群臣,臉上神情琢磨不透,又一把將那司禮太監拖起來,聲音壓得低低:「將詔書宣完。」

司禮太監哆哆嗦嗦從地上拾起那詔書,緊張地咽了咽沫,將那詔書緩緩打開,定了定神這才吐字清晰地宣讀起詔書來。

最後一個音節剛落,底下跪著的文武群臣便齊聲高呼:「吾皇萬歲!」

殿外散官小吏亦是跟著高呼吾皇萬歲。孟景春跪在外面,方才見侍衛急急忙忙衝進去,料定必然出了什麼岔子。雖未有大慌亂,但在這大禮上,帶兵器的侍衛如何可能上殿?

她有些莫名地擔心,直到禮畢,群臣恭送新皇離殿,她這才直起身來。按禮制,登極後要大宴群臣,但因新皇崇節儉,大典便到此就結束了。

散官小吏漸漸都散了,孟景春仍站在原地想等一等沈英,可一眼望去,殿內都快空了,也不見沈英人影。一禮部員外郎見到她還在,便問:「孟大人還不走么?」

孟景春答:「這就快走了。」她頓了頓,又問道:「不知方才發生了何事……」

「哦。」那禮部員外郎料想她在殿外應是不知裡面發生了什麼,便小聲道,「方才丁禮官以下犯上,竟攜匕首入殿意欲行刺,已是被侍衛制住了,事發突然,了結得也快,故而也未影響到大典宣讀詔書。」

孟景春略驚,卻又是點點頭,正要走時,身後卻有人喊住了她。

她回頭一看,只見是嚴學中寡著張臉走過來。嚴學中走到她身側,停住步子,道:「今日大典上禮官行刺一事得儘快拿出結果,丁禮官及今日宮門搜身侍衛均已被帶走,你現在與我走一趟天牢罷。」

孟景春心說這動作也太快了,她還作不得反應,嚴學中已是抬腳走了。

孟景春速速跟上,忙問道:「不知……沈相去了哪裡……」

嚴學中依舊冷著臉:「受了傷。」

孟景春聞言心一緊,嚴學中偏頭瞥她一眼:「不累命,手臂上划了道口子,不必大驚小怪。」

一道口子?!多長?流了多少血?孟景春恨不得現下就跑去看看沈英傷情到底如何。

嚴學中立即給她潑了盆冷水:「你見不到,沈大人隨陛下走了。」

孟景春百般擔心,卻只能老老實實跟著嚴學中去天牢審案。

另一邊張之青匆匆趕到,只見沈英右臂上被划了一道口子,褪下那袍服,白色中衣袖子已被血浸了一片紅,摸上去濕膩膩的,傷口還在流血。由是刀子扎進去,又往下劃拉了一寸多,故而傷口很深。

身為醫官他都暗吸一口氣,沈英卻眸色黯黯,臉上什麼表情也沒有,任由他敷藥包紮。張之青瞧他這樣子,都懷疑他壓根不曉得痛。

新皇在一旁看著,只道:「沈大人既受了傷,便回府歇著,等傷好了再回朝也無妨。」

沈英臉色依舊淡淡:「謝陛下。」

新皇挑眉看他一眼:「你有救駕之功,朕還未賞你呢,談什麼謝?」

沈英看一眼張之青,張之青很是識趣地開口道:「沈大人這傷靜養即可,不要勞作,免得傷口開裂。」

新皇便道:「張太醫有勞了,退下罷。」

張之青行禮告退,提著藥箱便低頭走了。

沈英這才開口道:「臣有一事想提。」

「說罷。」

沈英單手將地上那件袍服拎起來,從袖袋中摸出摺子,遞了過去。

新皇將摺子接過來,迅速翻看完畢,輕勾唇角,臉色卻是淡淡:「推行女學?」

「臣雖不敢妄揣陛下在楚地時推行女學之意圖,但既然楚地推行女學的結果利大於弊,何不天下推行?」他坐在天子對面,這話甚至算不得是商談的口吻。

新皇看看他,又看看那摺子:「你仍是寫著一手好文章啊,可這摺子上所陳理由好似冠冕堂皇,朕怎知你不是為了私慾?」

沈英神態沉著:「就算臣寫這摺子是為了一己私慾,陛下遲早也是要推行女學的。」

「沈英啊。」新皇忽然直呼其名,語聲卻是淡淡的,「有些事情你身為臣下是不能看得太清楚的。」

「臣僭越——」沈英略停了停,「但陛下的中宮之位難道將來要一直空著么?」

新皇道:「朕可以暫不立中宮,等到那個人肯走出來為止。」

沈英道:「臣亦可以替殿下堵這群臣悠悠之口,絕不會出現有人催促陛下立中宮之事,直到——臣之私慾亦了。」

談條件到這程度,沈英也算得是頭一號人。新皇忽然笑了,仿若回到年少時互談條件的樣子,真是幼稚。

新皇斜睨他一眼:「孟景春有那麼好?」

沈英心中忽地舒了一口氣,他猜他已經知道,果然是已經知道。

沈英臉上有淺淡笑意:「臣心中,她便有那麼好。」

新皇自然已查過孟景春的來歷,且知十多年前那樁案子與沈英的關係。這世上因果啊……

話至此,沈英已是起身,低頭拾起地上那件沾了血的袍服,正要告退,新皇卻是叫住他:「你的事還未忙完,若有想退隱的心思,暫收一收。」

沈英背對著他,連頭也不回,只略略啞了聲音道:「臣自然知道,臣只是想娶個夫人了。陛下雖無中宮好歹有其餘佳麗,臣沒有的。」

新皇淡笑,卻只說:「回去好好歇著罷。」

沈英這才走出門,又單手將那門關上,右臂傷口疼痛難忍,心中卻輕快非常。

他沿著御道走出了宮門,天氣好得簡直虛假。

沈英在府中一歇便是好幾日過去了,不上朝,不理政事,在家中閑晃靜養,看書逗鳥,活脫脫似個紈絝,孟景春卻因丁禮官這案子忙得早出晚歸。

丁禮官那日能將匕首帶上殿,自然是逃過了搜身侍衛的檢查,但盤問下來,幾個搜身侍衛卻無一個是可疑的。這丁禮官在獄中幾次試圖自盡,都被獄卒及時攔了下來,盤問起來,便是死鴨子嘴硬,怎麼都不開口。

孟景春心說這丁禮官平日里在禮部人緣口碑都甚好,若有什麼動機的話,也只有一條了——

要麼丁禮官是廢太子餘黨,要麼就是其受制於廢太子餘黨,故而在登極大典上鬧了這一出。這動機很容易便能推得,想來新皇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若要丁禮官的命很容易,其所為已是大逆不道,可直接處死。但新皇卻將其押入天牢且不讓其死,明顯就是要牽扯出他背後指使,以及現下尚未挖出來的廢太子餘黨。

這日孟景春帶上刑部小吏去了一趟丁禮官府邸,其府中已根本無人,聽聞是登極大典前晚便已是該跑的跑該散的悄悄散了,事後來抓人卻撲了個空,想必是預謀已久。孟景春從空蕩蕩的府中走出來,神情有些鬱郁,此時卻忽有個龐眉白髮的老丈拄著拐朝她這邊走過來。

這老丈見到孟景春,道:「大人可是來查案的?」

孟景春忙點頭稱是。

老丈道:「這戶人家五月廿一、廿二那兩日啊,接連死了兩個人呢。」

孟景春眉頭一蹙。

那老丈接著說:「這事情有蹊蹺啊,必定是人給害死的。這丁大人,膝下四個兒子,接連死了兩個,能尋常嗎?」若老丈所言當真,這兩個兒子被人害死,難道是警告與威脅?若不行刺殺一事,便要殺他其餘兒子?

孟景春欲詳問,那老丈卻不再多說,拄著拐杖步子蹣跚地走了。

她回府時已是很晚,肚子還餓著,因為案子的事情有些心煩。即便這樣早出晚歸,嚴學中竟還責她怠工,說她辦事太慢。

孟景春剛進伙房,便見沈英一動不動地坐在那兒,活脫脫如一尊佛。

「相爺這麼晚坐這裡做什麼……」她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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