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血親

孟景春想到那句話心中大駭,然她卻道:「賢弟這話我聽不明白。太子妃選定事關重大,必定層層嚴篩,渾水摸魚之輩怎可能混進來?何況,這太子妃若不是魏府千金,那又會是哪個?賢弟說偷梁換柱,退一步講,當時那轎子是從魏府抬出來的,若當真是換了個人,魏大人難道不知?魏大人若真是將自家千金換掉,於他又有什麼好處?」

「讓人替己做事,大抵離不開威逼利誘,既然無利誘,便剩下威逼。」陳庭方語氣仍是平緩,「魏大人早已是太子一方的人,太子手中必握有其把柄,若這把柄足以使魏府天翻地覆,那魏大人必然也要思量著做事。」

孟景春見他總是避著答,卻遲遲不說正題,便徑直問道:「看來賢弟似是知道得很清楚,這麼晚到這裡來找我又是為何?」

「因我出不了這個面。這層窗戶紙,得你去捅破它。」

「我何德何能?賢弟做不到的事,我又如何做得到,實在是高估了。」

「思來想去這件事唯有你出面最合適,其實並不難。你經手韓至清一案時,翻過那所有案卷,不知有未注意到,韓至清那小女兒腳有六趾?」

孟景春眉頭頓蹙,心不由一緊,她今日回頭翻案卷才發現此細節,陳庭方如何知道得一清二楚?且這韓至清小女兒怎麼就同這件事扯上關係了?

她一頭霧水,只回說:「是。」

陳庭方仍是不慌不忙:「巧得不得了的是,剛歿的這位太子妃,也是腳有六趾。」他稍頓:「左腳。」

孟景春頓時明白了什麼,卻道:「賢弟這是什麼意思?!」

「我說得這樣清楚,你又不笨,何必裝出這番不明白的樣子。」陳庭方輕抿唇,又道:「我今日是求你幫忙,興許姿態不對,但希望你能儘快出面捅破這窗戶紙,不然就來不及了。」

難道要她去說已經查到韓至清小女兒的下落,說那姑娘被當成了魏府千金送進了宮,還成了太子妃?太荒謬了!她甚至想不通怎會發生這樣的事。

陳庭方見她一臉驚詫,也不打算瞞她太多,道:「二殿下督查韓至清一案時,因憐惜其小女兒,便打算將其私放,但卻被魏大人發現,魏大人勸其不如將韓府女眷全部放了,這樣便不會有人只盯著韓府這小女兒。若二殿下想將其帶回京城,亦無不可。二殿下照做,沒料一回京便是鋪天蓋地的摺子遞到了皇上的案上,二殿下以為沒什麼要緊事,便不予辯駁。之後這案子移至大理寺,徐正達卻畏首畏尾,擔心得罪太子,將這案子丟給了你。所幸你在殿上那一通慷慨陳詞說得還算漂亮,且還給魏明先扣了個大帽子,甚至還將這案子演義了一番,說魏明先是同韓至清做了交易,以其供詞及自盡來換女眷平安。你雖說得頭頭是道,且也被三法司採納予以結案,但終究不是事情本身。」

他句句所講皆是孟景春先前的懷疑,但孟景春因遲遲沒有證據而不敢妄作定論,當時只斗膽推敲了其中最實際的可能。現下陳庭方所言雖並不一定就是事情本身,可她仍是體會到了這皇家權謀中不認血親的一面。

魏明先身為太子一黨,勸二殿下私放韓府全部女眷,不過是做了個套來讓二殿下跳,等他心甘情願跳進去,便立即反咬一口。而二殿下這般行事,實在是太魯莽且沒有心機。這樣的人,如何在爭鬥不斷的皇室中長這樣大,實在難以想像。

她仍舊蹙著眉,看了一眼陳庭方道:「這案子與太子妃又有何干係?」

「當時二殿下急著回京,不方便帶上韓至清小女兒,便托魏大人將其帶回京城,先在城郊替她安頓了住處。故而即便二殿下回京後被人蔘劾,他心中仍是對魏大人存有感激,畢竟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也並不覺著自己做錯了。他與韓至清小女兒來往甚密,似是感情很好,卻被太子得知此事。當時恰逢遴選太子妃,太子托沈相舉薦魏府千金,而當時,二殿下卻發現韓至清小女兒已不住在城郊那小宅,滿京城都找不到她。」

孟景春倒抽一口氣:「所以那小女兒替了魏府千金?可那真正的魏府千金現在還在府中?」

「據我所知那位真正的千金在遴選前一晚自盡了。」

孟景春駭道:「為何?」

陳庭方慢慢回:「未婚有孕。」

孟景春又是一口冷氣,她定了定神:「魏大人便冒此風險讓韓至清的小女兒頂替?」

「不是魏大人冒風險,而是太子逼迫至此。」陳庭方輕嘆出聲,「他雖貴為太子,但從小便未受過寵,想要什麼都得自己去爭。皇上對子嗣的寵愛悉數都給了二殿下,二殿下自小應有盡有,除了天上的月亮,幾乎沒有什麼要不到的,故而也養就他如今這樣毫無心機不會算計的性子,總是被人欺。」

「何以至此……」

「這得追溯到十多年前,那時二殿下生母元妃娘娘受寵至極,有人心生妒忌便下了毒,致使元妃神志不清,不久之後便歿了。」

孟景春聽聞他又提起那樁案子,心中甚堵,忙喘了一口氣。

「但皇上並不能將那下毒之人如何,便對其更加冷落,太子亦跟著受了冷臉。皇上對二殿下愧疚至極,便萬分周顧寵愛……如今不過是重演當年。太子如今年紀漸長,已有掌控朝政的野心,對二殿下這般欺負已不是頭一回。皇上漸漸管不到了,且對二殿下越發失望,便不如以前那般護著。」他頓了頓:「這一回遴選太子妃,他讓二殿下中意的那女子入東宮,便能氣瘋二殿下。何況韓至清那小女兒當真是絕色,加之還能將魏大人控制得更死,他亦並不吃虧。」

孟景春聽完他所述,已是快要消化不了,嘆了一口氣道:「難道,太子不怕東窗事發嗎……」

陳庭方冷笑起來:「東窗事發?若太子妃身份被戳穿,太子盡可以直指魏大人心存不軌,自己反倒佔個受害者的角色,脫身脫得乾乾淨淨。」

孟景春聽著手心都滲了冷汗,不由斗膽揣測道:「難道……失手掐死太子妃之人,是二殿下嗎?」

陳庭方回說:「是。」

「他為何?!」孟景春心道二殿下雖然毫無心機不懂爭搶,可也從來都宅心仁厚,怎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醉酒失手。」陳庭方語氣仍是平靜,「倘若心愛之人與你攤牌,之前與你處得好,不過都是在利用你,從未付出過真心,你又當如何?」

孟景春臉色甚差,唇抿得緊緊的。

陳庭方輕嘆:「我也未預料到事情會到這一步。我這輩子註定很短,故而求的亦不多。二殿下與我一同長大,雖無血親情誼,卻也算得上是我想護之人。我有時甚至擔心,一旦太子即位,二殿下興許會被趕盡殺絕,恐怕活都活不了。算計他實在太容易,又讓人如何放心得下。」

孟景春已沒什麼話好說,她陡然間回過神,問道:「那為何我不儘快去捅破這層窗戶紙,便來不及?」

陳庭方似是預料到她會這樣說,便道:「魏大人左右已逃不掉咎責,若我們先捅破這層窗戶紙,那魏大人便能說是被太子逼迫至此,是為了算計二殿下才做出這等事,那矛頭所向便是太子。但若太子那邊先挑明,他自己便成了受害者,所有咎責便全是魏大人與二殿下。」

孟景春已是冷靜了許多,只道:「我不過一介小吏,自保尚且來不及,又為何要攙和進去?」

陳庭方看了她道:「一來這是你職責所在,當初韓至清的案子你既然接過了手,且結了案,便意味著你那些推斷有理有據,你要對其負責。若被太子捅出來,恐怕你亦逃不掉被追究,倒不如你現下自己去說。二來,你自己的身世你應當比誰都清楚,你父親為何會下獄,你年紀小小又為何得受流離之苦,究其原因都是後宮傾軋,說起來你與太子生母亦有私仇。」

孟景春萬未料到他竟如此清楚自己身世,已是驚訝至極,一時咋舌,竟不知如何開口回他。他若知道她身世,那必然也知她是女兒身,更知道她與沈英之間的淵源!

陳庭方起了身:「雖說沈相舉薦過魏府千金,也算在這件事裡頭插了一腳,但想必他能尋到自保的辦法,因此你也不必顧慮此。」

「你……」

陳庭方唇角輕壓,看她一眼,末了道:「你與沈相兩情相悅雖是很難得,但你們現在處的這位置,一是身份多有尷尬,二是阻力太多,你一介小吏無所謂,但沈相的身份卻容不得他犯錯。外面盯著這宅子的眼睛不計其數,你切莫以為當真是無人問津。美夢不宜做得太久,你也得醒一醒。」

孟景春似是被他當頭澆了一盆冷水,心都冷得有點僵。

然此時,牛管事卻急急忙忙趕來,敲了敲門道:「孟大人,相爺託人送了信回來。」

陳庭方輕壓眼角,孟景春趕緊過去開門,低頭接過那信,手有些發抖地快速拆開那信封,卻只從裡頭抽出一張小紙片兒。

上頭一個字也沒有,只隨手畫了一隻餃子。

孟景春深吸一口氣,因方才太緊張手竟有些發麻,這都什麼時候了?相爺他竟還惦記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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