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站得久了,到底冷,桂發咬著孟景春的袍子,好似要拖她走一般。沈英鬆了手臂放開她,笑道:「回去罷。」
牛管事見他們回來,連忙招呼桂發過去,道:「大人匆匆歸來,想必還未用過晚飯。伙房方才做了些吃的,大人是否要去吃一些?」
「不必了。」
孟景春抿唇看看他,雖知道他晚上吃得少,但他如今越發清瘦,餓著肚子睡覺怎麼行?
沈英看她投過來的眼神,便又改口道:「吃一些罷。」
孟景春笑笑,便跟著他往後頭走。
沈英吃晚飯,她便支著下巴看他吃。沈英被她看得竟有些不好意思,放下碗道:「你不餓么?」
「我在外頭吃過元宵了,相爺慢慢吃,多吃些。」她這般說著,卻還是盯著他看。
沈英失笑,低頭繼續吃飯。
過了會兒,她又道:「相爺以前住官舍的時候,也明目張胆地收炭敬?」
「我不收。」沈英吃完,拿過帕子擦了擦嘴,捉過她的手來,那串手繩套在她手上倒真是很好看,好像戴了許久的樣子。他接著道:「以前過年我要麼去城郊住,要麼就索性閉門謝客。但沒有用,那些人會往我戶頭裡存,寶豐的人每回過完年總要來送炭敬單子,誰存了多少均在案記著。」
「……」孟景春心道寶豐做事竟如此貼心,真是不容小覷。她小心翼翼道:「可粗略一算,每年炭敬加上相爺年俸,就算不吃不喝,也存不到相爺賬上那個數……」
沈英抬眼看她,唇角淡笑:「怕我犯什麼事?」
「沒有沒有……」
沈英卻輕嘆一口氣:「那筆錢另有來處,往後……再與你說罷。」
孟景春本還想問他為何從不回鄉,話到嘴邊卻給生生咽了下去。
沈英說時辰不早,讓她趕緊去睡,自己便徑自去了書房。孟景春知道他還有事要做,只在外頭站了會兒,便獨自回了東廂卧房。
第二日天還未亮,孟景春被外面的犬吠聲吵醒,一想今日沈英要去宮中復命,便套上棉袍趿著鞋子往外跑。沈英已是要出門,孟景春趕緊跟上去,沈英回頭看她一眼:「你要出門?」
孟景春厚臉皮地爬上馬車,什麼話也不說,縮進角落裡抱著手爐繼續睡。
正月十七落燈之後各衙門才開始做事,她今日自是不必去大理寺,這麼急急忙忙跑來窩在這兒繼續睡,只為送他一程,實在是讓人哭笑不得。
她臉沒洗,連身上這衣服都穿得亂七八糟。沈英坐過去,伸手理了理她衣襟,扯過一旁的毯子,將她裹得嚴嚴實實。
公出楚州這陣子,積了好些書信未看,他便在車上看。他看了會兒,剛拆到郴州州牧丁孝生的那封信,偏頭看旁邊這隻睡得如此香,他竟也覺得困了,便擱下信,攬過孟景春的頭靠在自己肩上,閉眼睡了會兒。
到了宮門外,馬車剛停,沈英睜開眼偏過頭看看她。孟景春似是也察覺到馬車停了,頭離了他的肩,抬手揉了揉眼,也未睜開,只含糊不清道:「唔,相爺走好。」
剛說完還未來得及睜眼,沈英便笑著輕捧住她的臉,湊上去親了親她的唇。
孟景春鼻息間儘是清爽的早晨味道,便頓時醒過神來,睜大了眼只見沈英近在咫尺的笑臉。沈英放開她,笑說:「若還困便回去接著睡罷。今日讓廚工準備些餃子餡,回去補一頓除夕的餃子。」
孟景春用力點點頭,沈英便背過身下了車。待他進了宮門,馬車轉頭回府,孟景春挑開車窗帘子,外頭清冽晨光照進來,真是難得好天氣。
這一路時間不短,她睡醒了覺著無趣,想找些事情做做。她知沈英會在車裡放些書,然側身便看到沈英放在角落裡那一摞書信。
她看到丁孝生那信被放在最上面,且已是被拆開了,心中猶豫良久,手伸過去又縮回來,最終還是將其拿了過來,做虧心事般屏住呼吸將裡面那札子拿了出來。
確如丁孝生所言,這札子中所寫均是韓至清女眷的去處,翻到後面,還有關於這案子的一些細枝末節,均是她先前在卷宗中不曾看到過的內容。她忽想起什麼,迅速翻回到前面,那札子中所記,韓至清小女兒被人帶至京城,帶她離開的人是朝廷中人。
孟景春輕蹙了眉。
那時她推究二殿下放人的動機,曾想過是不是因為他看上了韓至清小女兒才做出這等事。至於放走全部女眷,有可能是為了避人耳目,好渾水摸魚將人帶走;亦有可能是因為放走了某一個人被人發現而被迫做了交易,才放了全部。
但以上猜測都沒有確鑿證據,且當時她又沒法去郴州細細調查,只好不了了之。沈英特意差丁州牧查此事後續,難道是發現了什麼?
她咬唇苦思,若是朝廷中的人帶走了韓至清的小女兒,那這姑娘現下在哪兒?難道被金屋藏嬌了?
她隱約覺得這姑娘是一條線索,若能找到韓至清這小女兒,指不定許多問題都能夠迎刃而解。但從哪裡找,卻根本沒有頭緒。她嘆口氣,將那信收起來放回原處,心卻沉了些。
這是她所查的第一個案子,卻因為不了了之始終是她一塊心病。
她回了府,換上官袍收拾整齊便去了大理寺。衙門裡沒有人,存卷室有值宿小吏,似乎是剛睡醒,見她匆匆忙忙過來還有些發懵,沒來得及開口問,便見孟景春已然是端著燈台進去了。
孟景春迅速找到韓至清案子的所有案卷,回頭翻看案子的細節,竟還真讓她找到了一處。案卷中所提到,韓至清小女兒年滿十八歲,相貌美至極,卻因左腳有六趾而遲遲未許人家。她之前興許是只看到寫她貌美至極,竟連這麼重要的身體特徵都給忽略了,真是不仔細。
但腳有六趾又不像是臉上有個胎記一般好找,畢竟是穿著鞋子不露給外人看的。
這條線索到了這裡,似乎又是斷了。孟景春有些失望地將那案卷合起來放回原處,在那架子前站了會兒。已經結了的案子,就算她再多疑,似乎也不能翻案再查,連這案卷都只能放在這存卷室中積灰,再不能帶出去見天日。
就像……父親的案子一樣。
她心灰意冷地出了存卷室。那小吏見她匆匆忙忙來,滿臉失望地走,覺得甚是奇怪,還以為自己沒睡醒在做夢。
孟景春回到府已是下午,去伙房胡亂吃了些東西,忽然想起早上沈英同她說讓廚工準備些餃子餡的事兒,便立即轉告了廚工。
她下午沒事,替沈英收拾了書房,竟從廢紙堆里翻出了皺巴巴的信來。提稱前的稱謂已被塗掉,內容也被亂塗一氣,似是寫了半天也寫不好的信。孟景春看那提稱寫的是「慈鑒」,心道難不成沈英是打算給他母親寫信?
好生奇怪,家書被塗成這樣還被扔進廢紙堆,他到底在琢磨些什麼啊?
孟景春一樁心結未解,這會兒又添一件,實在是略堵。
臨近傍晚時她見沈英還未回,心想不過是去復命,怎麼耗了這樣久?她不多想,便自己先包起餃子來。廚工在一旁看著,實在有些看不下去,試探性地問她:「孟大人可要小的幫忙?」
孟景春看看自己包的餃子,確實賣相欠佳,便很是識趣地讓開,笑說:「還是你來包罷。」
廚工心中透亮,一邊包還一邊教她如何包得好看。孟景春認真學著,倒也長進很快。不知不覺包了近百個,她肚子都餓了,沈英卻還是沒回來。
她趴在桌上耐心等,等到天黑透,夜漸深,依舊不見人歸來。
她憂心地起了身,走來走去,怕出什麼事情。然最後,她未等到沈英,府中卻來了不速之客——
陳庭方。
她已是許久沒見過陳庭方,本來她躲在後院也不會去見前廳的來客,但陳庭方卻直截了當同牛管事道,我知孟景春住這裡,你不必替她瞞,我今日必須得見她一面。
她知陳庭方素來消息靈通,自己這回是躲也躲不了,便只好往前廳去。
陳庭方臉上絲毫無往日的悠閑神態,薄唇緊抿。孟景春從未見過他這樣子,愣了愣,坐下來道:「不知……有何事?」
他聲音倒是冷靜非常,眸光似是能洞穿一切:「沈英還未回?」
「是……」
「恐怕他是被扣下了,我爹現下亦在宮中,據我所知就在不久前魏明先也被召進了宮。」
孟景春不自覺攥緊了拳:「怎麼會?」
「昨夜宮中出了件事。」他頓了頓,「太子妃不在了。」
孟景春略驚:「不在了是什麼意思……」
陳庭方言簡意賅:「歿了。」
孟景春大駭,心道難道是難產病歿?可似乎還未到產期……
陳庭方卻接著道:「被人失手掐死,一屍兩命。」
掐死?!
孟景春驚駭之餘卻不忘問:「可那與相爺有何干係?」
陳庭方盯著她,說得不急不慢:「當初選太子妃,沈相可是大力舉薦了魏府的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