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景春一聽這聲音,便像撞見鬼一樣,嚇得腿都快軟了。
張之青聞言忍住笑,只道:「恐是熟識之人,閑人怎會這般隨意進來呢。」
沈英倏地鬆了手,孟景春作投降狀轉過身來,苦了張臉:「下官不知是相爺府邸,實在是誤闖……誤闖……」先前聽人說相爺的宅子就在萬浦樓附近,她是有多倒霉才誤闖到他府里來。
沈英眉目中卻一點笑意也沒有:「方才喘成這樣,被人追了不成?」
孟景春抬眸瞧了他一眼,昏昧月光下沈英的臉顯得很是嚴肅,好似一點玩笑都開不得,孟景春很怕他這個樣子。
她遂低下頭去,道:「查案子,被人給追了……」
沈英蹙蹙眉:「大理寺近來還有這等案子?說來聽聽。」
孟景春低著頭雙手交握,心說不好罷。
但轉念一想,自己有著大把柄在他手裡,還是老實交代為好。
她便道:「有個萬蒲樓的案子,下官就去那地方瞧了瞧,不小心贏了些錢,卻不料被人當成是萬蒲樓的內應姦細,遂……被幾個小賭民追了。」
一旁的張之青插話道:「這麼說孟大人竟去賭了?」
孟景春忙自我辯白道:「我同徐少卿說過了,不算是違律!」
沈英聽著,心道還算是聰明,卻問說:「不小心贏了些,是贏了多少?」
孟景春皺皺眉,從懷裡掏出銀票來:「下官得數數。」
大大小小的銀票數得她臉都黑了……竟有一千多兩。她手抖了抖,卻死死攥好那銀票,回道:「一千……三百兩。」
沈英瞧她這樣子,不由說道:「為這一千三百兩,你就從萬蒲樓被人追著跑到這兒?賭徒多的是不要命的,你也不掂量掂量孰輕孰重。左右不是你辛苦得來的錢財,扔回給他們便是了。」
孟景春脫口而出:「怎麼不算辛苦得來的錢財?下官去一趟萬蒲樓嚇得心都快跳出來了,贏來了便是下官的!」她腦子又發昏:「再者說,相爺站著說話不腰疼,下官一年就領四十兩銀子糊口,同相爺的年俸三千六百兩比起來當然不足道!」
沈英嘴角輕抽:「誰同你說我年俸三千六百兩?」
孟景春總不能說是陳庭方告訴我的,便瞎扯道:「吏部的人傳出來的。」
張之青在一旁抿了抿唇,眼角攢起細碎笑意:「陳左相不過才三千兩,右相又怎可能有三千六。」
孟景春臉色沉了沉,心道陳庭方這個混蛋,張口胡說不打草稿,下回逮著了一定要算賬!
今日張之青過來,本是給沈英送些安神膏藥,這會兒晚了,沈英便送他出門,沒料卻在門口撞上孟景春這冒失鬼。沈英起初還愣了一愣,但見她這般狼狽模樣,斷然不是刻意找來,應是誤打誤撞,這才有了先前那一問。
張之青聽孟景春說話仍有鼻音,便道:「孟大人的風寒還未好么?」
孟景春低著頭答:「不勞張太醫挂念,下官身體底子好,很快便能痊癒。」
張之青聞言不語,又對沈英道:「也不早了,我便先走了。」他停了一下,又道:「你那酸棗仁,也接著吃罷。」
孟景春心中嘀咕,這都什麼時候送的了,那麼一小罐子相爺竟還沒吃完,難不成怕她毒死他?哼,小心眼。
想著想著又要流鼻涕了,她便掏出帕子來擦。
眼看著張之青走了,她也想揣著她的一千三百兩激動地回去睡個覺,貓著腰正要告辭,沈英卻冷眼看她:「將門關上,隨我來一趟。」
孟景春不由腹誹,快讓我回去,我又不是你府上家丁,召之即來揮之即去。憑什麼跟你去?!
但她一抬頭瞧見沈英那模樣,腹誹之辭又全然咽了下去。他如今手握大把柄,便比什麼都好使,孟景春只能打掉牙往肚子里咽,忍氣吞聲不敢多抱怨。
無恥小人!虧得那些沒做官的士子們還奉他為楷模,若知他這般陰險計較,非得後悔死!
沈英好似看出她這不滿來,走著走著還回頭瞧了她一眼。
孟景春連忙又將頭低下去,繼續跟著他往裡走。
這宅院很深,卻不張揚。皇上賜給寵臣的,果真是好地方。孟景春心說這麼大也不好,摳門如沈英,府里連燈籠都掛得極少,一路走著,夜風一吹,真是要多陰森有多陰森。
沒想到沈英竟連三千兩年俸也沒有,真不知戶頭上那十萬多兩是怎麼弄出來的,利滾利也滾不到這麼許多啊。
她還在琢磨著,沈英卻已是帶她到了一間屋子前。他停下來拉開屋門,其中陳設,竟與先前在官舍時的書房差不多。
孟景春心說相爺這可真是在官舍住慣了,連大宅子也能被他住成這樣好生可惜。
屋中很是乾淨,孟景春只好脫了鞋子進去,也不敢太往裡頭走,只靠門口站著,覺著安全。屋中的燈似是亮了許久,有些疲乏,沈英先去剪了剪燭花,又從柜子里取了什麼東西,走到孟景春面前。
孟景春抬手揉揉鼻子,卻被沈英搭住了手。
她瞬時頭皮發麻,有些懵。
沈英低頭看看她,那鼻子底下擦得紅紅的,快破掉的樣子。這是擦了多少次鼻涕?也不知換個好一些的帕子。
沈英遞了塊乾淨帕子給她,聲音卻是不冷不熱的:「不必還了,你拿著用罷。」
孟景春伸手接了過來,心中卻是嘀咕,這般施捨的語氣聽著好似自己買不起帕子似的,真討厭。
結果沈英又變戲法般拿出一罐膏子,也是遞給她:「好歹是姑娘家,鼻子底下都快擦破了,也不知塗些膏子。」
「下官活得沒有相爺講究,若無其他事,下官這便先告辭了。」
她接過來連聲謝也不說,悶著頭就轉身穿鞋子。
這麼晚她一個人回去,也不怕碰上歹人。沈英道:「遣人送你回官舍罷,」
「下官男子裝扮,怕什麼?」她穿好鞋子,直起身來,依舊是背對著沈英,「下官實在不敢勞煩相爺。」
沈英也就隨她去,待她前腳出了門,便喊了小廝暗地裡跟著,等她到了官舍再回來。
孟景春又不是吃素的,怎可能不知身後跟了人,但那人又沒什麼其他舉動,孟景春便由他去。那罐膏子她還握在手裡,涼涼的瓷罐子硬是被她捂熱了。她怕化掉,便將其放進了袖袋中。
又開始淌鼻涕,她吸了吸鼻子,順手就拿帕子擦,剛將手抬起來,便又放下去了。罷了,這帕子看著就嬌氣貴重,用才擦鼻涕有些暴殄天物,遂又收進了袖袋,拿出舊帕子來擦。
這相爺原先看著還挺和氣,怎麼一知道她是女子的事情就變得這般莫測?
時好時壞的,真不知他在琢磨些什麼。
孟景春想不透,但怎麼都覺著沈英跟換了個人似的,也不是先前認識的相爺了。
她一路平安回到官舍,身後跟著的那人立刻就回去了。孟景春在門口站了一會兒,對著天上的月亮看了許久,這才進屋。
本以為會為那莫名得來的一千三百兩橫財激動得睡不著,可她腦子裡想來想去的竟壓根不是那一千三百兩,輾轉反側半晌,鸚鵡卻也消停得很,估計是白日里沒睡覺,晚上也沒了力氣叫喚。
孟景春實在睡不著,爬起來對著那鸚鵡說道:「來,跟我學一句,相爺是壞人。」
鸚鵡不理她。
她腦袋一偏,琢磨了下,又道:「那換一句,相爺是好人?」
想想又蹙了蹙眉,自己都覺著在說瞎話。鸚鵡卻仍是不理她。
「相爺陰險?」她想想,又說:「相爺作惡多端?相爺仗勢欺人?相爺心機頗深?」
大晚上的腦子不好使,她有些詞窮,那鸚鵡只看著她,一句話也不說。
她察覺到自己無聊,打了個哈欠轉身回去繼續睡覺。
但那鸚鵡卻破天荒地喊了一聲略帶沙啞卻又清楚的「相爺」來……
她一扭頭,那鸚鵡跟得了寶似的,「相爺、相爺、相爺」叫個不停。孟景春心驚,恨不得上去捂了它這嘴!
那鸚鵡又沖著她「相爺、相爺、相爺」地喊了幾聲,孟景春趕緊撲過去,言辭凶戾:「快住嘴!」
鸚鵡仍是不停,喊得似是很來勁。
孟景春一時著急:「趕緊喊『沒人』,不然將你丟出去!」
鸚鵡好似很乖地消停了一會兒,待她轉過身去,又惡作劇般地叫起來:「相爺、相爺、相爺……」
孟景春都快被它整瘋了。
與這鸚鵡鬥智斗勇了一晚上,孟景春最後竟給它下了葯,這才換來一個時辰的安生。
然天亮得早,鐘鼓樓的聲音遙遙傳來,孟景春便起床洗漱去大理寺。
到了下朝時分,徐正達回了衙門,一瞧見孟景春,便將她喊了過去。
徐正達道:「萬蒲樓那案子查得如何了?可有進展?」
孟景春立即想到了那一千三百兩銀子,便道:「下官昨日去萬蒲樓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