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誰接誰倒霉

成桓進屋後只瞥了孟景春一眼,似乎也沒興趣問她是何人為何會在這裡。他徑自拖了張椅子在陳庭方床邊坐了,眉眼神情均很是親切,只道:「早上聽太醫院的人說你病了幾日,現下可覺著好些了?」

陳庭方眼眸黯然,語氣清冷:「殿下不在宮中思過,卻往外跑,若皇上知道,又得訓了,還是請回罷。」

他說完便是一陣咳嗽。

一旁站著的孟景春聽著心裡不免咯噔,陳庭方這謝客的話對旁人說也算了,可對方是二殿下呀。就算他陳庭方早年間做過皇子伴讀,與二殿下親密一些,但也不至於囂張到這般程度罷。

成桓聽他這樣講,卻也不氣,只伸手取過案上水壺倒了一杯水遞過去給他,語氣里反倒有些討好的意思:「咳成這樣,喝些水罷。」

陳庭方沒有接,只道:「殿下若有閑空,何必費在這裡。臣這裡有人照看有人端茶送葯,又並不缺什麼,真是勞煩挂念了。」

一個「臣」字,瞬時將人隔得萬丈遠。

成桓這回也不惱他,只當他如今在病中心裡難免有些不爽快,便說:「我知你聽了些流言。但流言也僅是流言,你當它沒有,便是沒有的。」他擱下杯子,最後囑咐了一句:「好好養身體,別為一些有的沒的氣著自己,不值當。」說罷也就起了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孟景春看二殿下就這麼被趕走了,硬是愣住了。她回過神,心說陳庭方這傢伙也忒會膈應人了。沒料想平常看似很好相處的模樣,這會兒瞧起來性子卻是如此彆扭。

唉,病中之人想必總有些怪怪的,孟景春多了幾份理解,便也不去想了。

這二殿下也與傳聞中相去甚遠,尚未弱冠,只比陳庭方稍稍年長一些,看起來很是和善,不像是工於心計的人,舉止也不見傳言中的輕佻。

孟景春見陳庭方狀態不大好,便不想再擾他休息,於是尋了個託辭正要作別。陳庭方卻慢慢道:「你一人在大理寺行走,需謹言慎行,一切當心,諸事多琢磨再為之。」

孟景春很沒出息地竟讓這句話給戳中了,大理寺事務瑣碎細緻容不得差錯,她現下雖還未親自參與審案,可每日從手上過的案卷,一件件都非尋常事。

然她卻尚不清楚,陳庭方此時說這話是有緣由的,且並不全為她。

是又過了幾日,大理寺少卿徐正達擬了一份案情折呈了上去,正是韓至清修書案。

然而,這摺子卻被皇上給批了「再查,欽此」便再無二話。

徐正達又重新接回這燙手山芋。他似是能預料到這回批,卻也沒辦法。徐正達素來溫吞,從來不輕易得罪別人,但兩邊權衡,他倒覺著得罪二殿下反倒好些。左右名聲已是不好,且又有皇上護著,想必就算如此結案,也不會被責罰得太狠。但若得罪了另一邊……徐正達想想都害怕。

太子的手早就伸到刑部了,刑部定的案子,他徐正達不過區區五品少卿,實在是不敢翻。

然隨即,皇上那邊又給了大理寺核審期限,三法司會審後儘早解決這案子。徐正達憂心忡忡,想著如何將這燙手山芋丟出去。而縱觀大理寺,又有幾人不知這其中利害的?他靈光一閃,忽發現一人可用,這人便是孟景春。

初來乍到,十九歲年紀的小毛頭,能知道什麼?再者評事一職已是可以斷案擬折,丟給他亦是沒什麼不合規矩的地方。徐正達這般想著,便將韓至清一案的卷宗都丟給了孟景春,讓她自己查案自己擬摺子。

孟景春對此很是火冒,平日里瞧著徐正達這人還算厚道,這麼一看,真是何其叵測!

徐正達這軟骨頭怕得罪人,拿她當炮灰!可她卻也沒法,只好硬著頭皮接下韓至清一案,待看完所有案卷更是氣得跳腳。韓至清早就在獄中自盡了,因此那些供單如何來的,根本死無對證。全案看著實在無甚破綻,但離奇的是,二殿下起初上過一道摺子,按律將裁定細節一一寫了,包括韓府女眷的處置問題。到後來,韓府女眷竟被他給私放了。

哪有人說一套做一套?那二殿下腦子不好使,出爾反爾不成?

是人都知這其中有隱情,但二殿下回應的卻是——後來因實在不忍心,於是放了。

除此之外竟再無辯駁!

孟景春忽地有些理解陳庭方。想來陳庭方與二殿下私交甚好,這時候也該哀其不爭。再想想,壓根不止是不爭,而是連自保之心都沒有!

但當時申擬案情的摺子,並非二殿下親筆,孟景春遂審了代筆的那位書吏,那書吏一口咬定確實是二殿下授意,自己只是筆錄下來而已。孟景春又問他,寫摺子的過程中,魏明先是否在場。那書吏卻也不否認,說魏大人在場,但未授意,說話的只有二殿下。

孟景春無話可說。且那摺子上的章都是二殿下的,物證人證俱在。但不管有沒有用,孟景春還是當即讓這書吏寫了供單做證詞。

她又重新翻了一遍韓至清的供單,一份份看下來,從拒不認罪到最後認罪伏法,實在有些牽強。從初期陳辭來看,韓至清壓根沒有打算認罪,後期鬆口有可能是受不住嚴刑逼供,或是遭遇其他威脅,但當時初審是在郴州,現在在京城複審,證據實在難找。

真是頭疼。

她一連在大理寺熬了兩夜,第三日晚上實在又困又餓,不得已便帶著案卷回了官舍。可惜她回去得已是太晚,伙房早就打烊了。孟景春獃獃地在伙房外站了會兒,好不容易回過神來,這才嘆口氣往官舍走。

孟景春思量著不知家裡是否還有乾糧,若沒有便只能餓肚子了。但她走到門口,卻發現門環上掛了個布袋子。

她四下看看,周遭安靜非常,什麼人也沒有。她便將那布袋子拿下來,低頭翻翻,從裡面翻出一包燒餅,還有一包早熟的青梅,抱在懷裡涼涼的。

再一看,裡面還塞了張字條。

孟景春往後退一步去,對著廊檐下昏昧的燈籠光瞧了瞧那字條。字條上大意是說,青梅是昨日伙房的人分的,而她昨日不在便替她代收了一份;至於燒餅,是今日伙房快要關門前多下來的,就順便一起放了進去,免得孟景春回來時什麼都吃不到。

末了,沈大人很吝嗇地寫了個落款,單寫了個「沈」字。

孟景春想,看來他家筆墨很貴。

她又往後退幾步,瞧瞧隔壁那屋,依然亮著燈,看樣子這麼晚也還沒有睡。也不知沈相每日回來做什麼,悶在屋裡多沒意思,不如一起喝喝酒吹個小牛。孟景春這麼瞎想著,腦子裡浮現了一番沈相吹牛的模樣,便哈哈哈地傻笑了笑。她自然是不指望和沈相能喝上酒吹吹牛的,不過想想仍是好笑。然她立刻又收回神,心同那疊案卷一樣沉。

她又在門口站了會兒,緩過神來才抱著案卷拎著那布袋子開門進了屋,徑自往床邊走,將東西撂在床上,便趴了上去。歇了會兒,她肚子餓得很,又將那布袋子拖過來,從裡面翻出燒餅,拆了一塊出來啃。

甜的,就是太冷了。

她順手又將那紙條摸出來,瞧了瞧,又咬了口燒餅,心說這字條雖小,但這上頭的字寫得倒是好看得氣人,昔日狀元風光無限,想必文章也是寫得極漂亮。只可惜現下看著,沈相似乎已到了惜字如金的地步,且不露鋒芒不露才,想再尋著一篇沈相作的錦繡文章,恐怕已是非常困難。

唉。她翻了個身,又重新琢磨起韓至清的案子。

她邊咬著燒餅邊想著,先前一直覺得韓至清最後認罪是受脅迫,其實也不一定啊。一個人到最後能如此痛痛快快地認罪,想必不是看破一切心已死,便是心愿已了再無挂念。

那是不是有可能,有人同他交換了認罪的條件,因而這才爽快地招了?

孟景春靈光一現,趕緊將案卷翻出來,迅速查到韓府女眷被私放的日期,乃正月二十六日晚酉時剛過。她猛然想通了一般,一拍腦袋立時坐了起來,沒錯!韓至清在獄中自盡,是正月二十六日亥時!

韓至清早不自盡晚不自盡的,偏偏這個時候死,真是太蹊蹺了!

好像女眷被私放的消息一傳出去,他就立刻畫押死了。

想必供單是一早寫好的,就預備著這一刻的到來,韓至清畫完押自盡了事。韓府女眷被私放之時,大有可能是有人跑去與韓至清說了!韓至清一樁心愿了卻,便欣然赴死。

孟景春初時想著想著很是激動,好似前方一片光亮,這迷霧終於到了頭,但冷靜下來一想,卻仍舊沒有證據。

她重新趴回去,只是……這樣做的動機是什麼?

二殿下似乎得不到任何好處反惹了一身麻煩。人怎可能做這樣吃力不討好反倒討嫌的事?不可能的。

難道因為女人?

孟景春聽聞韓至清共有兩女,小女兒乃人間絕色,至今未許人家。難道二殿下看上人家女兒了不成?可他私放這一個就算了,他放了好幾十口人!

何況,這個理由似乎也沒法成立,畢竟二殿下去郴州辦完案就回來了,回來後也未有與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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