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捕風捉影

沈英瞧藥效似乎起了作用,為免麻煩與尷尬,便熄了燭火,攜了案卷徑自回去了。

孟景春覺著自己睡了許久,久到似乎將這輩子的覺都睡完了。好像零零散散夢到許多事,卻又都無甚意思故而想不起來一星半點。

她醒來時頭痛得很,瞧見案上藥碗更是嚇一跳,難道還起來夢遊了不成?!

外面依舊有雨聲,她一站起來便覺得暈暈乎乎的,腳下直打飄。走到門口,剛要摸索著開門,卻發覺連門閂都沒插上!難道睡覺前竟連門都忘了鎖?

她正努力回想時,卻見門自己往裡開了。她猛地往後退了一步,沈英就這樣推門進來。孟景春嚇了一嚇,沈英卻不慌不忙地收了傘,道:「醒了?」

他進到屋裡後,孟景春才猛然看到後面還有一個人。

那人背著一個藥箱,亦跟著進了屋。

孟景春全然摸不著頭腦,沈英卻慢慢解釋道:「前日你未去大理寺,徐少卿以為你出了什麼事,便遣人過來瞧了一瞧。醫官說興許是吃壞了東西,才一直昏睡不醒。看現下這情形,似是好得差不多了。」

他將傘擱在一旁,看著張之青道:「這位是太醫院張太醫。」

孟景春一臉木然,卻又迅速反應過來:「也便是說,我因吃壞了東西昏睡了三日?」剛上任就曠工三日,臉都丟盡了。

沈英似是猜到她在懊惱什麼,即道:「大理寺那裡已替你告過假,不妨事。」

站在一旁的張之青說:「既已醒了,便是好得差不多了,明日即可去衙門了。」

孟景春已是摸清楚大概,醒了醒腦子後,終於想起來用謙辭:「知道了,在下謝過沈相與張太醫。」

張之青仍舊背著藥箱站著,說:「再替孟大人診個脈罷,看看是否還需調理。」

孟景春卻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忙說:「不勞煩張太醫了,在下素來身體很好,想來已是不礙事了。」

張之青見她這反應,以為她是諱疾忌醫,卻也沒有再堅持。

孟景春心中卻忐忑,若被人發現是女子之身,便得是死路一條,也不知先前自己昏睡著的時候,這張太醫有無診出什麼端倪來。她婉言送客:「在下想去歇著了,若二位無其他事,那……」

沈英拿過傘,與張之青道:「走罷。」

張之青便跟著他出去了。

門關上後,孟景春迅速插上門閂,在屋子裡繞了兩圈,驚訝發現案上的那盒點心竟不見了。吃壞了東西?想她那天白日里是在官舍吃的,傍晚時在妓館,她吃的東西陳庭方亦是吃了,那問題必然出在這之後。

屋子裡什麼都沒動,偏偏少了那盒點心,真是有些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意思。

外面仍舊下雨,孟景春覺得有些涼,便又重新躲進了被窩裡。什麼東西能吃了讓人昏睡這麼久?難不成是有人在點心裡投了毒?沈英若知道此,想必不會給她,因為實在沒必要害她這樣一介底層官吏。

皇上賞給沈英的點心裡有毒?他為何要毒堂堂右相?孟景春琢磨不出理由,便思量出其他好些個情形來。譬如旁人知道這點心是要賞給沈英的,便在點心裡動了手腳,引得君臣猜疑;或是旁人不知這點心是給沈英的,下毒是為了害皇帝,又因為皇上身邊有專人試毒,故而挑了這種不會立即就發作的毒藥……林林總總,孟景春越想越頭痛。

吃了會昏睡不醒的毒藥?孟景春心裡一咯噔。

原來世上當真有吃了會昏睡不醒的毒藥……母親跟她提起時,她都從未相信過。

京城這場雨,下了五六日。天色一直陰沉沉的,潮濕又令人倦怠,一副要入梅的樣子,可梅雨季卻還沒到。

孟景春已回了衙門做事,周圍沒人提這件事,她便也裝作沒事人一樣,每日忙著。也有那麼一次,傍晚回去時,孟景春偶遇沈英,隨口問了一句,說屋子裡那盒吃剩下的點心如何不在了。

沈英似是疑惑了一下,很是敷衍地回道:「先前張太醫家的葯僮在煎藥時,興許是餓了便隨手拿去吃了罷。」

孟景春心中笑了一笑,面上卻是一番「原是這樣啊」的恍然模樣。

相爺又何必拿人當傻子。

但她自不會再多提這件事,因為沈英自那之後似乎對她要好許多,她便裝傻充愣受用這份「好意」。譬如伙房分的吃食,一些世面上很難得的紙,或是貴得離譜的墨錠,她都照單全收。

相爺確實是有錢的,但藏富藏得實在太厲害。孟景春有好幾回,站在後院里,面對那堵矮牆,總想著若能趁沈英不在,翻進去瞅瞅這人到底在家裡藏了多少真金白銀,那當真是很有意思的事情。當然這也僅止於想像,君子不可真動手。

天氣轉晴時,陳庭方卻是病了。孟景春趁休沐之日,跑去瞅瞅他。陳庭方滿面病容,沒有精神。孟景春心道,平日里不發作時好歹還能裝著撐著,這會兒卻也好,不必再在人前強裝精神了。

陳庭方本是不見客的,聞是孟景春來了,卻也沒有讓下人婉言謝客。

孟景春挑些好玩的事情同他講,陳庭方卻有些意興闌珊。

忽然,陳庭方打斷她,問道:「大理寺近來還在審韓至清的案子?」

「啊?」孟景春道,「正是呢,少卿大人每日都很愁的模樣。」

陳庭方輕咳了咳,臉上倦色更濃:「孟兄可瞧過這案的卷宗?」

「謄錄時瞧過一些,案子的大致情形約莫清楚。只是賢弟如何問起這個?」

陳庭方聲音清懶:「孟兄可是覺著這案子沒甚意思?」

孟景春不答。

實話而言確實沒什麼意思。明面上是看不過是一樁修書案,是否有謀逆之心好像都能尋著證據,那按照律法該怎樣便怎樣即是。可偏偏扯進了二殿下,很多事便變得很是微妙。有說二殿下督案過程中收受賄賂的,還有說二殿下甚是欽佩韓至清氣節的,但這些卻也算了,韓府上下百來口人,若按律處置,則家中女眷皆得充作奴婢,在最終裁定未下之前,必然是要嚴加看守。可偏偏被二殿下給放了,理由竟是,連字都不識的婦孺何罪之有?

孟景春縱然膽子再大,心眼再粗,也不會在旁人面前對此直抒己見。

二殿下雖說為人很是仁厚,但名聲已算不得好,前幾日孟景春還聽聞一些傳言。說二殿下近來竟屢次出宮,流連風月場所,有失天家顏面,惹得皇上氣極,直接命其禁足。唉,也不知現下被放出來了沒有。

見孟景春走神,陳庭方笑得略是慘淡:「都道是二殿下私放了韓府女眷,可那些人知道什麼?」

聽他這樣說著,孟景春心中略寒。

謄錄案卷時見到的申擬案情摺子,其中只說「韓至清當按大逆凌遲律銼碎其屍,梟首示眾;其餘修書人等按大逆緣坐律擬斬立決;其長子韓以軍、長孫韓義崧,均應以大逆緣坐律擬斬立決;其妻宋氏、妾鍾氏、長女次女及一眾女眷均應按緣坐律發配為奴,財產入官」,並無任何為韓府女眷說情的意思。

哪怕提上一句,皇上心軟一時批了,想必二殿下身為督審,也可不必擔此私放的罪名。

恐怕這摺子,並非二殿下獨自奏請的。

與二殿下同去審案的刑部侍郎魏明先,據聞是個狠戾的角色,秉公辦案,不徇私情。且他拍下的案子均是鐵案,無一翻供,手段很是厲害。孟景春心說,幸好自己不必參與到這樁左右為難的案子核審中去,不然一個不小心,指不定死得有多慘,也難怪徐少卿近來臉色頗差,現想想恐怕是被累及。

若當真這奏請折是魏明先密飭旁人假借二殿下名義往上遞的,那這人也忒不要命了些。孟景春暗暗一想,若非有人撐腰,想來魏明先也不敢這樣做。

最奇怪的是,二殿下到現在也任憑一眾臣工的摺子往上遞,剖白的話說得少之又少,根本無意反駁。遂只看到一眾人在指摘二殿下的不是,二殿下這兒倒如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般,實在令人費解。

打軟牆只能越陷越深,對方依舊巋然不動,臣子們費盡口舌,似乎也不能將二殿下如何。孟景春想著想著忽笑了起來,保不準這也是二殿下的好策略,任憑你如何說我自清白,左右父皇寵著我,你們便吐沫子去吧。

陳庭方瞥了她一眼,說:「好笑么?」

孟景春猛發覺自己失態,立即斂了笑意,說:「不好意思,剛剛走神了。」

陳庭方只當她傻,便懶得再同她說。

忽有小廝在門外道:「少爺,二殿下到了。」

真是說什麼來什麼,孟景春聽聞是二殿下來了,連忙起身就要迴避。陳庭方卻伸手輕搭住她的小臂,淡淡說:「坐著罷,屆時行個禮便是了。」

孟景春很是忐忑。

待二殿下成桓來了後,孟景春規規矩矩行了個禮,陳庭方依舊懶在床榻上,竟連樣子都不想做。

孟景春心下略驚,真是未料到陳庭方私下裡竟如此肆無忌憚。且看這情形,陳庭方與二殿下私交甚好,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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