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溫柔鄉

似是不明白她為何會出現在這裡,沈英神色中晃過疑惑。

孟景春慌忙解釋:「下官今日剛搬到官舍,恰好伙房的人送來了些枇杷,下官代收了一份,這會兒特意送來。」說著趕緊將懷裡濕漉漉的紙包遞過去,還不忘補了一句:「不知相爺居於隔壁,下官很是惶恐。」

「惶恐?」

孟景春猛點點頭。

「言辭頗順,倒是瞧不出惶恐的樣子。」沈英說著,也沒有要將紙包接過來的意思。

孟景春見他不接枇杷,眉頭一蹙,兩手托著紙包,作勢就要跪:「相爺難不成要下官跪著才肯收?」

沈英輕抿了下唇,瞥了一眼那濕漉漉的紙包,實在不想要,便道:「自己拿回去吃罷。」

孟景春倏地就站直了,眼睛乾淨明亮,很是爽朗回道:「謝相爺賞賜!」

沈英並不想打擊她這股子年輕機靈的勁兒,卻也忍不住道了一句:「穩重些。」

孟景春點點頭,眉目間笑意都暈開來。

沈英不想與她說太多,神情中疲倦難掩,有些強忍著清醒的意思。

光線雖暗,孟景春倒也瞧出他一臉疲態,便很是識趣地抱著枇杷,退後一步略躬身道:「相爺早些歇息,下官這便告辭。」

沈英惜字如金,也不多說便關上了門。

孟景春抿了下唇角,站在門口跟個傻子似的,將地上一塊石子踢得老遠。她看著那亮著的窗子,默默琢磨了會兒,便跳下台階,往伙房找吃的去了。

次日一早,天還黑著,孟景春在睡夢中便迷迷糊糊聽到了外頭的動靜。翻個身,想著大約是隔壁沈大人早起上朝去了。這官往上做一做,便連個懶覺也沒得睡了,向來嗜睡的孟景春覺著,若人生不能睡懶覺,真是最沒有意思了。

不過她也不敢睡太久,天一亮,她便迅速爬起來到西邊伙房吃完早飯,揣著文書匆匆忙忙往大理寺去。

本以為頭一天無甚要緊事,沒料大伙兒卻忙得很。孟景春初來乍到,諸事還不大清楚,便做些謄錄卷宗的活,一天下來手酸得不得了。

天色將晚,她瞅見一同僚桌上卷宗堆積如山,正想開口問,卻不料那邊大理寺少卿喊她過去。

原來是讓她將已結案的一疊卷宗送去翰林院存底,孟景春本以為大理寺存卷足矣,沒料翰林院也得存上一分底。想來恐是怕哪邊失火或是不小心毀了,還有另一處的存底可供翻查。

她抱著厚厚一摞封好的卷宗送到翰林院,翰林院書吏寫好存管簿記,另一人便抱著那摞卷宗進了一處窄門。孟景春伸長了脖子朝里瞧了瞧,看著黑漆漆的好似很神秘。這時忽有人走至她身後,輕輕拍了拍她的肩。

孟景春猛回頭,見到是陳庭方便又笑了笑:「這時候還不走啊?」

陳庭方卻不答,也學著她的樣子瞧了瞧那窄門裡頭,說:「孟兄可瞧出什麼?」

孟景春忙擺擺手,臉上一副弔兒郎當的模樣,說:「我就隨意瞧瞧。」

「恩。」陳庭方看看她,淡笑著忽然問道,「孟兄可去過花街?」

「這個——」孟景春謊話隨口來,「去過的。」

陳庭方神情乾淨,道:「我倒是沒有去過。」

「你不過十七歲,乾乾淨淨的年紀,豈能去花街那種地方?依我看花街也無趣得很,儘是些大腹翩翩滿臉褶子的人才去的,同那些人溷在一塊兒,多沒有意思。」孟景春自然怕他說出要一同去花街這種話,便先將嫌惡之言放在前頭。

陳庭方仍是笑得淡淡的:「人都說花街乃世間難得溫柔鄉,孟兄卻說得好似很不堪一般,倒越發令人想去一探究竟了。」

孟景春也不傻:「賢弟若這般好奇,得空自個兒去一趟不就成了?」

「獨自一人前去花街,總顯得有些奇怪。」

孟景春心裡已翻了白眼,就知會這樣,便駁道:「成群結隊才是奇怪!」

「兩人何以成群?」

孟景春不願將話說絕,至少不能拒絕得很生硬,便道:「見識溫柔鄉這等事本就私密——」她湊近一些小聲說:「難不成賢弟喜歡讓旁人知道自己睡了哪個姑娘?」

陳庭方見她說話這般口無遮攔,竟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他緩了緩,道:「不過是去看一看,孟兄偏偏想得那麼……」

「只飽眼福?」

陳庭方微頷首。

孟景春想著順道有些事得問問陳庭方,無奈下只好答應同他一起去花街瞧瞧,末了還不忘叮囑一番:「漂亮的女子反倒喜歡騙人,我知賢弟不怕被騙,但也莫在那地方待久了。」

她說罷便要往外走,卻又倏地停住,指了存卷宗那屋子問陳庭方道:「只有大理寺的卷宗在這兒存底么?」

陳庭方回她:「刑部的也有。」

她動了動唇,最終卻沒有再問。

陳庭方見她如此關心卷宗存底,想她應該是要尋什麼東西,可卷宗里能翻出來的無非是陳年舊案,她想翻的又是哪一樁舊案?

孟景春上了陳庭方的馬車,一路行至花街,她跳下來,將矮凳往地上一擺,意思是讓陳庭方下車。

陳庭方卻不出來,他家趕車的小廝忙同孟景春小聲道:「少爺想必是在換衣服罷,孟大人且等等。」

孟景春暗暗翻了個白眼,站在車外等著。

過了會兒,陳庭方才撩起帘子不急不忙下了車。孟景春一副老練的樣子,對周遭一切都不好奇一般,目不斜視地往裡走。

此時天已黑透,華燈初上,街上酒香花香脂粉氣很是馥郁,行人易醉。

妓館舞坊門口艷妝女子笑意盈盈地迎客,還有上前來拉孟景春的。孟景春低頭蹙眉看了一眼自己身上這身官袍,真心覺著扎眼。又看看陳庭方,這廝竟曉得要在去花街前換一身衣服,當真是心細得很。

陳庭方臉上攏著笑,偶爾回頭,便引得妓館那些女子驚呼聲連連。孟景春餘光瞥他一眼,扯了下他袖子:「別亂瞧,賢弟也不怕被人認出來。」

說話間又瞧見前頭有小倌兒站街的,孟景春不由得一蹙眉。今朝民風雖說不上有多開放,卻也不禁男風,煙柳之地小倌兒站街也不稀奇。

陳庭方瞧她這神色,便說:「孟兄這番神情,是覺得有傷風化?」

「倒不是。」孟景春迴避了那些小倌兒們的視線,只道:「堂堂男兒,做這等營生總教人不舒服。」

陳庭方不再多問,待兩人行至一處叫東華坊的樓前,陳庭方卻是停住了。

那樓前倒是出了奇的冷清,也無人在外招攬生意,一點也不似妓館的樣子。

孟景春略有些疑惑,便開口道:「賢弟想進這樓瞧瞧?」

陳庭方的臉在這昏昧燈光下,顯得分外柔和。他緩緩道:「東華坊是個好地方,不知孟兄進京後是否有所耳聞?」

「好在哪裡?」

「隨官家起落。」

孟景春恍然大悟,想來進出東華坊的大多是京城權貴,再想想,若是官場中人常來,那這地方必然利益關係錯綜複雜,指不定還是挖秘密的好地方。

思量間,陳庭方已然邁進了門,孟景春忙跟上去。鴇母迎上來,略施一禮道:「兩位爺看著面生,想必是頭一回來罷?」又瞧陳孟二人長得極標緻,臉上便更多一份笑。

孟景春忙搶著道:「聽聞東華坊的姑娘才情滿滿,想來聽聽曲子。」

一旁的陳庭方忍了笑,只淡淡道:「再溫一壺酒,上些小菜即可。」

那鴇母聞言便去準備,孟景春卻蹙蹙眉頭,想這小菜如何吃得飽。子曰食色性也,既然都來瞧美色了,那不好好吃一頓更是說不過去。

小廝領他二人上了樓,酒菜陸陸續續端上桌,簾後琴音漸起,陳庭方坐下來,斟了一小杯酒推至孟景春面前,孟景春略渴,接過去便喝。

一曲畢,那鴇母將紗簾捲起來,琴後一妙齡女子緩緩抬了頭。

見兩位恩客無甚反應,鴇母小心問道:「兩位爺覺著如何?」

孟景春沉吟一番,只道:「挺好。」

陳庭方卻道:「略顯凄清。」

孟景春低頭吃了口菜,想這陳庭方真是好挑剔,便對鴇母說:「既覺著凄清,那便要熱鬧些。」

於是這鴇母便讓這彈琴女子下去了。不一會兒,屋中進來兩個艷服女子,看起來比陳孟二人還要年長一些。

孟景春只顧著吃,其中一緋衣女子坐在她身旁笑道:「這位小爺倒是俏麗得很,如何連鬍子也是不長的?」

孟景春筷子一擱,壓了壓嗓子,擺出臉色來:「爺才十九歲,長什麼鬍子?!」

那緋衣女子笑出聲來,又出其不意伸手摸了一把孟景春的下巴,小拇指有意無意地滑過她頸間,一副豁然開朗的樣子,卻也不點破。

孟景春急得臉都紅了,登時站了起來:「爺讓你摸了嗎?」

陳庭方看著好戲,輕啜著茶,道:「說些趣聞聽聽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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