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相爺為鄰?不介意

那日孟景春自陳府回來,心中難免有些失落。本以為京官真如傳聞中那般富足,沒料一年也不過四十兩俸銀。刨去衣食住行,到頭來所剩無幾。

又過了幾日,進士授職的結果陸陸續續出來了,孟景春被皇上御筆一揮,扔到了大理寺。大理寺評事尚有一缺,孟景春便去補了空,八品小員,年俸果真如陳庭方所言,四十兩。

榜眼白存林授工部員外郎,從六品;狀元陳庭方,入翰林院,無秩品。

眾所周知,翰林乃養才儲望之所,很是清貴,不設秩品卻更顯榮耀。

這一番封授,倒也是都在情理之中。

孟景春去吏部接了文書,恰遇白存林。他見孟景春一副悶悶的樣子,像是受了什麼打擊,以為她是不大願意去大理寺,便欲上前安慰。

孟景春淡淡瞧他一眼,扯了個笑來:「白兄也過來接文書?」

白存林湊過去,小聲道:「孟賢弟,斷獄查案這等事,也是要職,莫喪氣。」

孟景春將文書收進袖袋:「不過是這兩日吃壞了肚子身體不大舒服,白兄竟能看出在下為封授之事喪氣,真是好眼力。這等明察秋毫的本事不去大理寺倒是浪費了呢,白兄說是不是?」

言辭尖刻絲毫不示弱,白存林曉得方才這安慰確實不大得當,但他本就不善言辭,孟景春這麼冷澹駁他又何必。

孟景春也知他是出於好心,本意並不壞,看他有些尷尬的樣子便又打圓場道:「生氣啦?同白兄開玩笑呢。」

白存林見她一張小臉又笑嘻嘻的,白白凈凈很是討喜的模樣,便又噗嗤笑了。探花郎長得確實是美的,唇紅齒白眉眼秀麗,只是這傻子自己倒是不大清楚。人說陳庭方長的好,但看著不真切,不若孟景春,好看得實實在在,才像是人間該有的美。

白存林發覺自己盯著孟景春瞧了許久,耳根子登時紅了一紅,連忙撇過眼,恰好看到陳庭方正往這邊走,打招呼道:「陳賢弟恭喜啊。」

陳庭方走過來,淺笑笑,道:「白大人同喜。」不過幾日之間,封授之後即刻便改了口,不再兄弟相稱,倒顯出生疏來。

從此不止是同科,還是同朝臣,界限劃得清清楚楚。

孟景春心嘆,陳庭方到底是出身官宦人家,洞察人情,小小年紀便如此世故。

白存林倒是大大咧咧未留意這般變化,說今日好歹得慶賀一番,不如去喝上一杯。

孟景春沒什麼心思,正要婉言推拒,陳庭方看著她卻問道:「孟兄有心事?」

孟景春乾笑笑,回曰:「不是什麼要緊事。」

陳庭方溫言:「不妨說一說,在下說不定能幫得上。」

孟景春還是擺擺手。

陳庭方唇間醞了一笑:「莫不是愁住處?」

話都提到這份上,孟景春也不好說不是,只點點頭,又道:「會館沒法久留,現下確實在尋住處。」

陳庭方道:「孟兄到京城不久,倒不如去吏部說一聲,住官舍也是很好的,平日里能與同僚搭夥,距衙門也近,省卻許多麻煩。」

孟景春倒是未聽說過這個,陳庭方又道:「孟兄這會兒要去哪裡?」

「要先回一趟會館。」

「恰好順路,便一同走罷。」陳庭方又對白存林道,「不知白兄何往?」

白存林識趣說不順道,便告辭先走了。

白存林走後,陳庭方與孟景春一道走著,陳庭方說:「住官舍一月交一兩銀,卻是供飯食的。孟兄在京城孑然一身,住官舍再合適不過,況也便宜。」

孟景春思量一番,覺著陳庭方這提議當真已是上選,四十兩刨去年租十二兩,還剩二十八兩,若無額外大開銷,那日子過得也是自在的。

陳庭方又道:「倒不如孟兄現下就去吏部說一聲,也好讓吏部的人儘早安排。」

孟景春點點頭,道了聲謝,正要折回吏部衙門,陳庭方一把拉住她,淺淺笑:「在下陪孟兄一塊兒去罷。」

孟景春知早前連累他挨了板子,實在不明白他現下又為何對自己這麼好,便多問了一句。而陳庭方只道舉手之勞,算不得幫忙。

孟景春去吏部辦手續,陳庭方說他先去問一問,便將孟景春晾在外頭,徑自進去去找了一位小吏。

經辦那小吏翻了下登記的簿子,神色略有不對,回道:「陳大人真是不好意思,這……可能辦不了。」

「已沒有空屋了?」

「這倒不是。」小吏面露尷尬之色。

一旁的陳庭方道:「可以瞧一瞧簿子么?」

「這……」小吏將簿子遞了過去,「陳大人,您看看這也不合適罷?」

陳庭方一看,官舍現下只剩了一間屋,竟是沈英屋舍隔壁那一間。

堂堂右相住官舍才叫不合適。陳庭方便說:「無妨的,就將這一間分給孟大人住罷,想必孟大人不會介意。」

小吏面露難色,孟大人不介意,但相爺介意怎麼辦?可上頭卻又沒有明說相爺旁邊的這屋子不能分給旁人住,既然狀元郎都發了話,只能硬著頭皮分。

於是孟景春順順利利拿到了鑰匙,她去認完路,便別了陳庭方,獨自一人回會館去取行李了。

京城春日素來短暫,近些日子越發熱起來。

烈日當空,外頭行人能走出一身汗來,宮裡卻是陰涼得很。

御書房裡奏摺扔了一地,沈英彎腰一一拾起,捧在手裡,卻也不說一句話。

「韓至清的案子竟生出這麼多枝節!他堂堂一介皇子去查案,卻被人蔘至此地步,他怎麼有臉面回來?!」

沈英仍是站著,瞥見皇帝的手都在微微顫抖,便知陛下這已是氣極。

待氣氛緩了一緩,皇帝又問他:「他今日可按時去工部了?」

沈英依舊低眉回道:「回陛下,二殿下自郴州回來後便不曾去過工部。」

皇帝似是忍了一忍,又道:「以後凡是參他的本子均讓門下省處理,不必再往上遞了。」

「臣明白。」沈英頓了一頓,又道:「韓至清的案子疑點頗多,不如讓大理寺複核,再做裁定。」

皇帝沉吟一番,抿了抿唇:「也好,韓至清的案子移交大理寺,刑部暫不得插手。」說罷語氣稍緩,便讓沈英退下,又對一旁內官道:「召陳庭方進宮。」

沈英領命告退,剛出了御書房,才行了十幾米,便遇見太子成霖。

沈英略施一禮。

成霖瞧了一眼他懷中抱著的一疊摺子,眼中無波,淡淡道:「沈相剛從幽州回來,便又得接下這些爛攤子,真是辛苦。」

沈英只道:「臣之本分,不敢稱辛苦。」

成霖一雙眼似笑非笑,走過沈英身旁時又短暫停了一下,低聲道:「我知沈相與大理寺卿關係匪淺,韓至清的案子,沈相自然知道要怎麼做。」

沈英神色依舊淡淡,只回:「大理寺秉公查案自是應該。」

成霖又道:「父皇近來替我物色太子妃,我聽聞刑部魏侍郎府上的千金恰是好年紀,沈相若也能提上一提,想必魏小姐即便成不了太子妃——」他唇角勾了笑:「側室也是可以做得的。」

沈英不動聲色地聽完,卻並不表態。

成霖盯著他看了會兒,揚了下唇角,道:「那沈相去忙?」說罷便徑自走了。

沈英轉身送他,等腳步聲消失在廊道盡頭,他這才不慌不忙轉回身,抱著奏摺繞出了廊子。

孟景春屋前有恰一株古桐,層層密密的葉子遮了陽,樹梢的葉子迎著南來北往的風,站在底下甚覺涼爽。

她剛將屋內收拾停當,站到這院子里來涼快會兒,便見一小廝提著竹籃子一路小跑著過來。

那小廝在她面前停了,道:「可是今日新搬來的孟大人?」

孟景春點點頭。

那小廝喘口氣,又道:「小的是西邊伙房的。今日給各屋送些時令果子——」說著便從竹籃子里拿了一個紙包出來,「這份兒是孟大人的。」

孟景春略驚喜地接過去,說了聲多謝。

那小廝又看看隔壁屋子上的門鎖,小聲道:「誒?人不在呢。」

孟景春也順著他視線看過去,隔壁確實是無人,她便隨口道:「隔壁那份兒便先擱在我這兒罷,我替你轉交,省得你到時再跑一趟。」

那小廝笑笑,道:「好嘞。」便又從籃子里拿出一個紙包來遞給孟景春。

待那小廝消失在巷口,孟景春撕開紙包一角,裡面包著滿滿的新鮮枇杷,看著清新誘人。

她進屋到後院將枇杷倒進小木盆,用冷水涼著,洗了把臉,覺著有些倦,便鑽回卧房眯會兒。

這一覺睡到太陽落山,她卷了毯子坐起來,揉了揉眼打算出門去西邊伙房吃飯。她胡亂套了件衣裳,走到門口時忽想起後院那一盆子枇杷來,便趕緊走到外頭看看隔壁的人回來了沒有。

她一瞧窗子已然亮起來,昏昏小燈映照出一片橙黃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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