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起內亂

  長安往肅州,每站皆換最快的驛馬,五日可及。

驛丁揣著京中加急傳來的信件抵達肅州時,天還未亮,城內外都下起大雨,勢將連日暑氣都澆滅。城門緊閉,驛丁勒馬抬頭看,巍峨闕樓上瞧不清半個人影,反被雨水淋了一臉。

他一抹面上雨水,看向身後隨行的幾位府兵:「這是要緊急件,煩請軍爺去知會一聲。」

平日里只有過境文件才派兵護衛,此次為安全送達,卻也一路破格動用軍隊力量。領頭府兵跳下馬來大步往城門口走去,一邊嘀咕「怎這樣怪,門外邊竟連個人也沒有」,一邊拍門喚人來。

風大雨急,敲門聲也淹沒其中,城門後仍毫無動靜。那府兵有些不耐煩,扭頭同後邊人嚷道:「多來幾個人一起哪!」其餘幾人聞聲便紛紛跳下馬,聚到門前抓著鋪首吊環一通猛拍。

那驛丁聽這聲音心中徒生焦躁,下意識又抬頭看看闕樓,隱約瞧見有人探頭觀望,正要朝他喊,卻見那人頭迅速縮了回去。驛丁心中覺著詭怪,但還未及細想,門後已有了動靜。

裡邊士兵小心翼翼開門,隔著門縫盤問來者身份,聞得是長安送急信來,便將半扇門徹底打開予以放行。

府兵又倦又躁,極不耐煩地牽了馬喊驛丁一道進城。一行人甫進門,幾個守城士兵卻迅疾將城門關上,驛丁聞聲立刻扭頭看,卻見跟在自己身後的府兵猝然倒地!

「小心!」驛丁驚叫出聲,其餘人還未及反應,便又有數十支利箭俯衝而下,矛頭正是對準了隨行府兵與懷揣著重要信件的驛丁。

馬在晦暗晨風裡嘶鳴,但也很快被利刃斃命。屍體悄無聲息被拖走,血液被驟雨迅速衝散,黎明將至的肅州城仍在沉睡,只半炷香的工夫,一切痕迹就被抹滅。城門銅鋪首瞪著眼,它知曉一切,但什麼也說不了。

只有一封標記了「馬上飛遞」的宮中急信被輾轉送到了某個參軍手裡,上面所書內容正是叫武園不要妄動,安靜等待關中軍的到來。

當然這封急信還未送抵武園手中就已經化成了灰,倒是「關中大軍逼近隴西」的消息在軍中不脛而走,連伙房的兵丁都知道李淳一徵發府兵出關往西北來了。

肅州的雨不停,軍中甚囂塵上,一時間說什麼的都有。

「宗相公先前回長安,不就是求個都督的任命嗎?怎到現在還不回來?」、「哪裡還回得來!先帝一走,太女一死,可不就是老幺上位?依某看,她才是深藏不露的厲害角色,將相公騙得團團轉,又不放他回來,不就是想要將隴西牢牢抓在手裡!」、「不太可能吧……」、「不信你瞧瞧山東的下場!她不過就跑去賑個災,將山東攪得什麼樣,殺得那叫一個狠!改日輪到我們,又有幾個人逃得過?」

這議論當然也傳到了武園耳中,他原本就等宗亭等得不耐煩,這會兒火氣更旺,在屋子裡坐立難安,恨不得立刻奔去長安找李淳一討說法。一旁伏案練字的阿璃見表兄這般焦躁,小聲道:「不要急不要急……宗哥哥總說凡事要沉得住氣,要等他回來。」

武園扭頭反駁小娃:「小孩子懂個球,那借勢的惡女人一貫心狠手辣,你宗哥哥落到她手裡,自身都難保!不行不行,我要入關瞧瞧去!」他說到做到,搬過盔甲就往頭上戴。阿璃立刻衝上去阻攔,死死抱住他大腿:「哥哥不要去,不要去!」

這時忽有一僚佐驚慌失措衝進來道:「不得了了!方才關中眼線傳消息來,說相公被吳王給扣押了!吳王這是要拿相公當人質逼關隴就範哪!」

「什麼?!」武園瞪大眼,「啊那可惡的女人,心腸真是歹毒透了!我要去殺了她!」他說著就要揮開纏住自己的阿璃,阿璃這時卻大聲嚎哭起來。

「哭什麼哭!大不了魚死網破!這裡不安全,哥哥叫人將你先送到西州去避避!」

「我不去西州!西州也在打仗!」小娃掛著鼻涕眼淚嚴厲拒絕,轉向那報信的僚佐道:「我不信!是哪個說的,叫他、叫他親口來講!」小娃抽噎著迅速抹完臉,又立刻抱緊了武園大腿。

武園畢竟疼表弟,遂叫那僚佐先出去,想著將小娃安頓好了再走。可那僚佐轉身出去,小娃就手忙腳亂從懷裡摸出個布袋來,仍是抽噎著:「宗哥哥、宗哥哥叫我藏著的,給、給——」

居然還留了個錦囊給阿璃!在宗亭眼裡他竟然還不如一個小娃靠得住嗎?!武園忿忿想著,將布袋撕開瞅了一眼,眉頭登時緊鎖,隨後將布袋塞進懷裡,只同阿璃說了句「你馬上去密室里待著,我會叫姚司馬給你送吃的,千萬別出來」便出了門。

外面雨停了,武園一路走一路想,腦子裡全是宗亭留的錦囊。一方面他信任宗亭,另一方面他又忠於自己的喜惡,因此這決斷也變得困難起來。直到他遇見方才報信那僚佐,對方問他是否要戒嚴時,他才回過神來道:「我已叫人送阿璃去西州了,你速去集結人馬,我有要事宣布!」

那僚佐見他這態度,便認定他是要同李淳一決一死戰了,於是立刻前去集結軍隊。同時,一輛假裝是載著阿璃的馬車,也由幾個親兵護衛著往西州去了。

肅州城內動作不斷,可這會兒,元信車隊才抵賀蘭山。一邊是滾滾黃河,一邊是浩瀚沙漠,西北壯景一覽無餘,但此刻無人欣賞無人深探。

宗亭安排的暗線始終尾隨元信車隊,一路上負責將行蹤報給後面的關中軍。李淳一親率精銳騎兵自關中出發,到隴州時卻兵分兩路,一路往賀蘭山,一路直奔肅州城。

肅州城做好了迎戰準備,軍旗被風颳得烈烈響,彷彿就等著李淳一的關中軍打上門。這一日半夜,姚司馬匆忙趕到都督府找武園:「最新線報,關中軍還有三十里到,我們的人都已在校場集合了。」

「李淳一也來了嗎?」武園毫不忌諱地直呼其名。姚司馬回道:「沒有。」

「她人呢?」、「屬下不知道。」

武園心裡登時冒了一撮火,又壓下去問:「叫你辦的事呢?」

姚司馬簡略回道:「妥了。」

鑒於宗亭在錦囊里懷疑關隴僚佐及兵丁中存有內奸,因此武園誰都不敢信,只好將事情全交給這個宗亭一手提拔上來的親信姚司馬。

「阿璃在密室里沒哭沒鬧吧?」、「小郎君一切都好。」

武園這時沒了後顧之憂,心頭鬆一口氣,跳起來大步往外去:「走,點兵去!」

姚司馬緊隨其後,兩人一路到了校場。火把將偌大場地映得通明,一眼看去烏壓壓一陣人頭,鎧甲粼光閃動,陣仗十分唬人。武園領著姚司馬登台高聲道:「吳王以相公性命要挾關隴,馬上就要帶著關中軍殺來了!山東前車之鑒在那,我等不能坐以待斃,要怎樣做?!」

「逼她交出相公!」、「交出相公!」

底下應和聲此起彼伏,一把火彷彿熊熊燃了起來,只姚司馬在一旁冷眼看。

這時武園道:「好!既然爾等這樣積極,可有自請命當先鋒的?!」

原本叫得最起勁的一撥人這時動靜瞬時小了,武園「呸」了一聲:「真要上就成縮頭烏龜了?剛才叫個什麼勁!」說著就扭頭同姚司馬道:「誰這幾天上躥下跳得最厲害就讓誰上!一個個點!」

一直寡著臉的姚司馬突然拿出名簿念,底下漸漸有人察覺出不對勁來。

先前報信說宗亭被李淳一扣押的那僚佐此時最是不安,因姚司馬所點竟幾乎都是「自己人」!他神色幾變,但不敢妄動,只將視線瞟向隊列中某個參軍。那參軍沉穩得多,一直聽著卻始終面不改色,只眸色愈深。

這時忽有一情報兵跑來:「報——關中軍距此地還有不到十里!」

騎兵飛速,十里也不過轉眼就到!軍列不免起了騷動,姚司馬這時也恰好點完名簿,武園正要開口,邊上卻突然橫過來一柄大刀。他還不及避讓,忽被人壓倒在地!武園下意識奪刀,同時也看清楚突襲之人正是身邊那報信參軍,大罵一聲「你果真姦細」,雙腿將對方一鎖,蠻力扭過他手腕,反將其翻轉在地。

軍列突生騷亂,一僚佐大喊著「與他們拼個魚死網破」,邊領著兵丁與身邊人廝殺起來,更有甚者衝上高台,直奔姚司馬武園等人而去。

姚司馬乃一介文官,殺不過就飛奔逃命;武園直性子,幹掉那參軍,舉起大刀就蠻殺起來;一時間火把亂擲、鮮血飛濺,火舌舔上軍旗甲衣,血腥氣在也夜風裡漫涌——黑夜巨大的腔腹中,滿是不明所以的殺戮。

身邊辨不清敵友,不殺人,就要被殺。

姚司馬拼盡了力氣逃進夾城,後肩已被流矢中傷,他顧不得太多,抓住迎面跑來的手下急促吩咐道:「有內亂,快、快開城門,迎關中軍——」

「開——城——門——」、「速——開——城——門——」指示口口傳達,愈近城門愈高昂明亮,彷彿撥開混沌雲霧迎人來。

姚司馬因虛脫猝然倒地,恍惚間卻聞得排山倒海般迫近的鐵蹄聲。

近了,近了……

此時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