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生變故

  礙於諸多變化帶來的繁忙瑣務,兩人回長安之後的相聚次數也少得可憐,若不是今日宗亭主動前來送飯,恐怕也難有機會單獨相處。

甘露殿內只有他二人,臨著大窗還能感受到夕陽中藏著的燠熱。宗亭衣上的桃花香依舊,李淳一閉眼輕嗅,踮腳抬臂攬下他脖頸,貼著他側臉感受他皮膚的溫度——乾燥、熟悉又久違。

耳鬢廝磨間勿需多言,體溫傳遞便是最好慰藉。從恐懼無助的童年到困頓自閉的少年時期,再到如今經受親人相繼離世及風雲詭譎的朝局變化,待一切塵埃落定後還能有一人不變,便是人生最難得饋贈。

像很久之前便交纏生長的藤蔓,哪怕分開過,最後還是要盤繞到一起,千山萬水的阻隔也無濟於事。

宗亭忽然收緊雙臂,將她瘦弱身軀徹底圈在懷中。多年前他強行掰開她心門,之後卻得她幾番不離不棄。不論是他因父母猝然離世而頹喪時,還是後來他因「殘廢」一蹶不振之際,她從未避開。

從窗口遞進來的大把白蓬茸,及後來溢滿生機的青蔥菖蒲,是鋪照陰濕心房的陽光,也是黑暗中伸過來的手,防他沉溺的同時也引亮了前路。

如今又要遠去,又要分離,私心裡必定難接受,但時局將他們推到了這裡,他們便不再單單是為私慾活。宗亭將她擁得更緊,他清楚今日很可能是他名正言順留在此處的最後一次機會,將來沒有了名義上的牽絆,他們似乎都是「自由身」,同時也將更考驗彼此忠誠與心意。

人生充滿變化,哪裡都是開始。

灰塵落下來也會重新揚起,世事遠未到真正結束時。對李淳一而言,如果現在算作是出籠,那麼她的征途才剛剛開始,要走的路還很長。

光線緩緩偏移,夜幕也隨之覆下。從窗口到軟榻,二人寸步不離,親匿糾纏中是壓制的想念與難捨,能夠依偎相守的時光是如此短暫,每一寸氣息都渴望捕捉珍藏。宗亭覆身將她壓在榻上,滾燙指尖按住她咬死的唇瓣:「不要忍著。」

一直以來她習慣了忍耐,包括床笫情.事上,她也向來一聲不吭。這時她忽然鬆開牙關,像雨天里缺氧的魚一般仰頭喘息,隱約聽得宗亭說道:「能忍對帝王而言是好事,也是壞事,殿下不要一味只忍耐。」

能忍而不懦弱,是他身為臣下的期望。他同時期望她能夠順利適應角色的轉變,釐清肩頭的責任與將來的路——

時局的需要、她的堅持與爭取,最終將她推上了這個位置,重任也從此落下。從這一刻起,她所做的每一件事,所言每一句話都需深思熟慮。因尋常人的過失或許只是影響一己之身,而帝王過失卻可能影響到黎明蒼生,且更難挽回。

帝王一生將走在無法回頭、後悔也無用的路上,需要強大的責任心與危機感。宗亭並不懷疑她缺少這些,但他將她圈在懷裡、低頭吻下去時,卻忽然意識到一個不可爭的事實——終其一生,她只能被困在這裡。

為大周所困、為百姓所困,為歷史所困……困在長安,困在這方正如牢的宮城。

他恍神之際,她忽然反將他壓在了身下,敏銳目光抓住了他面上的一絲迷惘,同時伸出手去理順他的長髮,彷彿想通了一般,反而是心照不宣地開導他道:「相公是可憐我只能獨自留在這裡嗎?」她的手指停留在他後頸處,聲音放緩:「心甘情願被困與被迫困制畢竟不同,何況還有相公做我的翅膀,替我飛出這宮城去看天下河山。」

她目光里流露出期許與希望來,並無半點懼怕與餒意,平抑了呼吸最終翻坐起來,背對他下了榻。

大典所用禮服已呈放在長案上,在燭光映照下莊重典麗。李淳一換下.身上壓出褶皺的單衣,取過嶄新的禮服,不慌不忙一件件依次穿好,這才轉過身來。

兩人之間大約差了一丈距離,宗亭於榻上坐起來,攏了攏散開的中單,看向李淳一。

「合身嗎?」李淳一問他。

很合身。但他沒有出聲,只斂眸下榻朝她走去。距她僅一步之遙時卻忽然屈膝要跪,而李淳一卻伸手握住了他的肘:「你不要跪。」

她低頭看他:「你我是夫妻,夫妻間不該有尊卑。不論將來和離與否,我心中也一直會將你當夫君看待。拋開安在我們頭上的身份不談,我是我,你也只是你。」又道:「哪怕以後在外朝因場合需要跪,相公跪的也只是這個位置,而不是我。」

她言罷扶他起來,抬頭對上他目光,平和又認真說道:「大典就在這個月,剩不了多少天,我方才還想是不是該讓你在長安等一等,等大典結束了再走。但我也清楚,安西這陣子不太平,那一撮火遲早燒到玉門關,隴西也無法置身事外。吐蕃必須狠挫,不然隔三岔五犯邊,誰也不好過——」她握著其手臂的手更用力了些:「隴西需要你,我也的確不好再為了私心留你。」

話說到這裡,她的立場已經明了。國土為重,她願意放他走,提前穿這一身給他看,也是允他早些回關隴的意思。

宗亭明白她的想法,但有一事始終懸在心頭,他還不能就這麼走了。時近深夜,宮內更鼓聲響了一遍,兩人這才重新睡下,但都無法入眠,於是面對面側躺著,幾乎聊了一宿,好像將大半年的話都講盡了。

天總會亮,一夜漏壺滴滴答答走到天光乍明,便又要各忙各。京官踏著街鼓聲入皇城衙署辦公,李淳一聞得承天門上的鼓聲睜開眼。昨晚聊到現在,不過眯了半個時辰,她面上便掛滿了未睡夠的倦態。

一隻裸足抵著宗亭腳踝,用力戳了一下,宗亭便睜開一隻眼好整以暇看她,不要臉地開起玩笑來:「要起了?難道臣的美色還不至於令殿下從此不早朝嗎?」

「恩,還不夠美。」李淳一說話略帶了些鼻音,卻閉上眼挑起唇角,捧住他的臉吻下去:「但本王不會拋棄你。」宗亭睜開眼,反捧住她的臉,愈發加深這個吻,難捨難分之際,外邊內侍忍不住催促道:「殿下,宗正卿、禮部侍郎等人已到延英殿了。」

今日還要再定些細節,但沒料幾個人來得這樣快。李淳一著急下榻,宗亭便只好放開她,且恢複了一貫的怨夫模樣:「老傢伙們年紀大了睡得少,便早早跑來打斷年輕人,真是居心叵測。」

話雖這樣說著,但他還是像個賢妻一般下榻來,幫著李淳一梳發穿衣。給她系腰帶時,他正色道:「下回能與殿下同榻也不知是何時,殿下百忙之中一定要騰出些時間來想念臣,不然臣會在關隴鬱鬱而終的。」

「好。」李淳一仰頭應道,隨後將他雙手一握:「務必保重。」

兩人在殿外分別,南衙一朗將負責將宗亭送回去,他跟著宗亭走了一陣,快到太極門時,宗亭止步道:「繼續盯著,宮中倘有異常即時報給我。」

郎將忙點頭應下,宗亭便繼續往外行。他回宗宅取了些東西,隨後又去了吳王府。執事宋珍忙迎上來,因太久未見他,一時竟問他為何到此。宗亭瞥他一眼:「急不可耐當我是下堂夫了嗎?這裡是吳王府,你說我為何要來?」

宋珍頓知自己說錯了話,忙澄清道:「這裡也是相公的家。」

宗亭不與他計較,命庶仆去車上取下來幾隻盒子。宋珍瞧著莫名,宗亭道:「待賀蘭欽回京將這些轉交給他。」

宋珍心道,死對頭竟然還送東西?莫非是毒藥嗎?他正腹誹著,卻又聽得宗亭問:「先前讓你收的婚書呢?」

「在房裡。」

「裱起來,等殿下登基了就送到宮裡去給她掛著。若過幾日,宗正卿來想要回去,就說婚可以離,但婚書沒有收回去的道理,不準給他。」

「知道了。」宋珍風平浪靜地應著,心中卻已經是翻天覆地。待宗亭走了,他小心打開其中一隻盒子瞧了一眼,裡面竟是整整齊齊擺著西疆雪蓮,出手實在闊綽得要命。一邊是給對頭送名貴藥材,一邊又要同吳王和離,相公之心真是難測哪!

此時延英殿內的討論也快近尾聲,宗正卿最後問道:「若循先帝例,新君登基也該同時冊封皇夫,殿下若是現在決定,也還來得及制衣……」

「不用了。」李淳一出乎一眾人意料回道,「先帝留了遺詔,按遺詔執行。」

宗正卿瞪大眼:「是、是當真要與宗相公和離?」

「是。」她淡淡說完,又與宗正卿道:「擇日不如撞日,就今日辦吧。」

宗正卿驚得下頜都要掉下來,旁邊禮部侍郎搶著回了一聲「喏」,趕緊拽了宗正卿一把,宗正卿這才回過神,與眾人一起告退往外去。

宗正卿出了殿門,雖然是一臉不滿,卻還是得兢兢業業去辦事。

待翰林擬好制書已是下午,姚翰林捧著制書對宗正卿道:「哎,和離也得寫這樣冠冕,我也不容易哪。」宗正卿說:「可不是!分明是讓他同吳王和離的制書,卻要送到中書省去讓他先審批,這是什麼鬼事情!」

他嘀嘀咕咕出了門,卻未在中書省見到宗亭;又去吳王府,除了被狡猾的宋珍嗆了一鼻子灰外,連宗亭影子也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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