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東風至

  顏伯辛將密襲計畫與賀蘭欽說了七七八八,最後請教是否妥當時,賀蘭欽卻道:「再等等。」他一臉的高深難測,顏伯辛微斂眸問道:「某想請教其中緣由,不知先生可否明言?」

賀蘭欽起身:「萬事俱備,但東風還未到。」漆黑瞳仁里藏著對時局的拿捏把握,篤定到令旁人都信以為真。但顏伯辛向來都是行動派,對這模模糊糊拖拉時間的回答並不滿意:「敢問東風是什麼?」

「方才顏刺史也說了,此舉是要滅元嘉,之後呢?太女一旦上位,難道對此事不會追究嗎?」他偏頭質問顏伯辛。

「屆時齊州府勢力便會徹底易主,元家不佔據主導的情況下,太女想要追究恐怕也會投鼠忌器,不會、也無法輕易對齊州府動手。」

「顏刺史這樣篤定是基於太女尚且理智的前提,但你可知她如今是怎樣的狀態?」賀蘭欽續道:「太女服食丹藥已有七八年之久,如今脾氣愈發變得不可控,不理智起來哪裡還會投鼠忌器?」

顏伯辛眸光中悄然閃過一縷黯色。

賀蘭欽接著道:「元嘉對太女意味著什麼?依太女一貫的作風與元家的交情,元嘉極可能是下一任皇夫。倘若這時太女接到元嘉死了的消息,你猜她會怎樣做?屆時大約不會管證據、局勢,應會將火氣全撒到顏、崔兩家,宮裡的吳王恐怕日子也不會好過。」

「依先生的說法,元嘉倒是不能死了?因他一死,太女就暴怒,我們便都沒有好下場?」顏伯辛聽了他的解釋,略是不服地反問。

「他當然要死,但不要讓京中知道。」賀蘭欽抿唇轉過身,溫吞補充道:「再等幾日,屆時我們再坐下來商量。」

他說完便拖著風塵僕僕的身體走出了門,由執事帶去先行休息了。

而這時,京中冊封新皇夫的制書已從中書省發出,快馬加鞭疾馳在通往齊州府的驛道上。夏日天燥,鐵蹄飛馳而過,驛道上濃塵如煙,至驛站都不敢停,只為最快將制書送達齊州府元嘉手裡。

至河南道,幾個使者實在又累又渴,這才在驛站停下來補給了一些。驛丞將水囊遞過去,留意了一番這幾人的服飾規格,問道:「幾位官人是往哪裡去?」一使者回道:「往齊州府去。」

那使者接了水囊正要走,驛丞夫人又拿著乾糧走出來:「東邊才遭過災,這些肉乾途中帶著吧。」那使者自然不拒,拿過來道謝兩句就往外走,驛丞夫婦便到門口送他們離開。

趁著庶仆去牽馬的當口,驛丞夫人隨口問道:「往齊州去可是喜事嗎?」

「你如何猜得?」使者面上明顯少了幾分生疏多了些笑意:「還真是喜事,殿下將登基,山東又要出皇夫啦。」說著轉過身,接過庶仆手中韁繩,同驛丞夫婦潦草道了個別,便與同僚重新上路了。

他的話雖未講明朗,但驛丞夫婦心中已有了數。因此這幾人前腳走,便有報信庶仆騎馬出了驛所,緊隨其後往齊州去了。

就在這幾位使者抵達冀州之際,報信庶仆卻早他們一步到了更東邊的齊州都督府。

顏伯辛與賀蘭欽,終於等來了他們的東風。

廡廊下一條小黑蛇肆無忌憚蜿蜒進屋,最後爬到賀蘭欽腳邊停下來。正與賀蘭欽商量最後細節的顏伯辛有些厭惡地睨一眼,下意識皺了皺眉,聽得賀蘭欽接著方才的話題道:「此事已無後路,成王敗寇皆在今晚,顏刺史可是做好準備了嗎?」

顏伯辛聽完並認同了賀蘭欽的計畫,起身頷首道:「齊州府事務就暫時拜託給先生了。」

此時外面天色漸黯,空氣里蘊著潮氣,大有山雨欲來的架勢。夜空無星無月,正是動手的好機會,顏伯辛率親兵自州廨出發,一路奔至元家兵營。

主力部隊不出動,只遣出一支騎兵打頭陣。數支火箭落入營內,如投石入湖,頓時激起了漣漪,兵營內騷亂驟起。穩坐帳中的元嘉此時聽得手下來報,陡然皺了眉:「查探清楚是誰偷襲了嗎?」那校尉回道:「尚不知對方來歷,但已遣人出去探虛實了。依某所見,恐怕只是虛幌子,對方兵力應當不多。」

「先穩住下面的人,不要自亂陣腳,給人趁危的機會。」

元嘉吩咐完,那校尉得令即刻告退,這時元嘉身旁那個姓方的副將道:「會不會是顏家的人?」

元嘉聞言十分怨憤道:「顏家得寸進尺當真是可惡至極,哥哥已死在他們手裡了,他家到底還要什麼?這個仇我早晚都要報!」

方副將在一旁煽風點火道:「倘若今晚是顏伯辛也來了,將軍不如藉此了斷了他。他這襲擊名不正言不順,倘若不幸死了也只好自認倒霉,有苦也沒法說。」

元嘉心頭微動,但仍然坐著。這時又有一校尉衝到帳外稟道:「將軍,似是青州的府兵。」

青州?那就是顏伯辛的親兵無誤了!這廝竟敢自己找上門來,簡直尋死。元嘉霍地起身,方副將也跟著站了起來,並問帳外校尉道:「他們的領頭可是顏刺史?」

校尉回道:「似乎是的。」

方副將趕忙對元嘉道:「這就對了,顏伯辛近來查得毫無進展,估計是狗急跳牆,竟然找上門來挑釁!將軍,此時正是除掉此害的好機會哪。」

副將極盡攛掇之能事,而元嘉又是血氣方剛的年輕人,心中揣著殺兄大仇,又加上近來被迫收斂帶來的憤懣,怨憤瞬時就被點燃了起來。

他拿過案上盔甲便往外去,氣勢洶洶道:「我要讓那姓顏的死無葬身之所。」隨後副將安排親兵跟上,一眾人便冒冒失失出去迎戰。

然出了營,顏伯辛一隊卻忽然消失了,周遭一片寂靜,彷彿剛才全是誤報。可元嘉這時心中怨火已完全燃著,哪裡肯放棄這機會,遂立刻遣人搜尋追擊。兵力一下子散開,遣派出去的情報兵也遲遲不回來,元嘉越等越是心焦,扭頭對副將道:「你再遣人去看看。」

方副將卻罔顧元嘉的指令,杵在原地不動,只耳朵動了動,似在努力辨聽聲音。忽然,他看向元嘉的目光瞬變,同時也握緊了手裡的刀:「不必去看,他們回來了。」

雜沓又聲勢浩大的馬蹄聲驟然傳來,元嘉霎時回過神,卻從方副將的神情中讀出了反意。他連忙扭過頭,對身後留下來的兵道:「此人要反,本將命你們將他抓住!」

可身後的兵卻只靜靜站著,分明不敢向前也不願向前!

元嘉年少,且又初掌元家軍,號召力遠不及元信,親兵們竟是更願意相信跟隨了多年的副將!

方副將此時已經眺見往這邊趕來的顏伯辛及其府兵,凌厲目光瞬轉向有些驚惶的元嘉,忽然舉起刀以迅雷之勢朝他劈了下去。

一刀斃命,頭落下去時甚至還瞪著眼。

後邊的兵看得呆了,他們萬沒有想到方副將竟會這樣直截了當地解決了元嘉。而這時顏伯辛率府兵才真正到了,方副將霍地下馬單膝一跪:「已是妥當了。」顏伯辛瞥一眼元嘉屍體,冷漠回道:「將鎧甲取下來,屍體處理掉;為免走漏風聲,你的這些兵暫時不能回營,先由我收編,可以嗎?」

方副將回了一聲「喏」,就緊鑼密鼓地安排起來。待顏家府兵及俘虜都撤走,原地便只留下顏伯辛、方副將及一套屬於元嘉的鎧甲。

方副將捧起那沾了血的鎧甲遞過去:「請刺史儘快換了吧。」

顏伯辛換好甲衣,頭盔幾乎將臉給遮去了。方副將在一旁看了看:「好在顏刺史身形與姓元的像極了,只要不出聲不露臉,此計應是行得通。」

「若有人問起清楚怎樣答嗎?」

方副將回道:「將軍追剿反軍途中不巧受了傷,面有毀損不便露面。」又妥帖地說:「假面某已經備好,屆時戴上即可。」

此時夜幕越發低沉,風中蘊著潮濕的血腥氣。顏伯辛隨同方副將進了軍營,眾人只知將軍親自出面小打了一仗,但可能是吃了敗仗不好意思說——因將軍不但受了傷,且帶出去的兵也未能夠帶回來,確實十分丟臉。

因有方副將陪在一旁,眾人雖覺得有些奇怪卻不敢多質疑。至五更天,沉甸甸的雨總算落了下來,朝廷的使者也到了。

顏伯辛戴著假面見了朝廷來使,以元嘉的身份接了制書。那使者恭喜他之後又另外叮囑:「時間緊迫,請將軍趕在殿下登基前儘快進京。」

「喏。」顏伯辛只應了這一聲,餘下的話便交由方副將去談。

方副將與使者道:「將軍近來頻招刺客,為保將軍安全,應有衛隊同行。」

「帶兵進京?」使者面上流露出一絲為難來。

「倘因沒有衛隊保護,將軍在途中出了什麼事,屆時要與殿下交代的可不是我們,而是你們,茲事體大,你們交代得起嗎?」方副將眼一瞪,面上現出十足的強勢來。

那使者被嚇了一嚇,瞥一眼受傷到只能遮臉的顏伯辛,只能點頭。

顏伯辛見狀轉身離開,方副將緊隨其後,顏伯辛忽遞了張字條給他:「速報給宗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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