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和秦劍第二次成親。猶記得那年我十五歲,鳳冠霞帔,十里紅毯,一地花色。我心如鹿撞,滿心歡喜;如今熱鬧依然,心已滄桑。
聽說這次大婚空前隆重,滿朝文武一起道賀,西凌皇帝親自派人為秦府貼喜字掛燈籠,十里紅毯,萬里紅花,筵席綿延十條大街,喜慶而歡騰。
一大早,喜娘就替我挽髮髻、貼紅妝。
「夫人,覺得怎樣?」我朝鏡子看去,朦朦朧朧看不清,不知道是鏡髒了,還是眼濕了?
出門的時候,小蟲子蹦蹦跳跳地迎過來,想是今天穿了新衣服,所以心情特別雀躍,特意過來給我瞧瞧,但當他看到身穿嫁衣的我,他的笑容一下子凝固在臉上。
「娘,我們走,娘你是爹的,你是爹的啊!」那天的小蟲子哭得聲嘶力竭,拚命衝過來想將我拽出去,幾個侍衛都攔不住他,他的話讓我心酸不已。
「娘,我們回家吧,娘,你是我爹的,你是我爹的。」小傢伙喊得一聲比一聲大,一聲比一聲凄厲,直到嗓子啞了,他依然喊著,原來他什麼都懂得。
「娘永遠都是小蟲子的,永遠都是。」我緊緊摟著小蟲子,但最後還是被人分開了。走了幾步,我忍不住回眸看他,陽光下,他一臉淚痕,彷徨無依。
「娘,你是爹的,你是爹的。」嘶啞的聲音漸漸小了。淚濕了妝容,接下來的儀式,我做了些什麼,我一點都記不清了,整個人渾渾噩噩,如同一個木偶。
如今冷凌風已深入我心,秦劍硬要用這種方式將他整個人從我的生命中剝離出去,勢必令我痛得鮮血淋漓。
新房紅燭高燃,一切都如當年一樣。
不得不說穿著喜袍的秦劍俊美得讓人移不開眼睛,臉龐帶著甜蜜而幸福的光芒。看得出他今晚喝了不少酒,今夜是下手的最好機會,但為什麼手那麼抖、心那麼亂?
「歡兒,歡兒,我終於把你找回來了。」新婚夜秦劍喃喃地叫著我的名字,聲音透著說不出的滿足,眼眸晶亮,發出異樣的光彩,深情而溫柔。
秦劍身穿喜袍緩緩朝我走來,但我腦海中卻浮現出冷凌風那張俊朗的臉,他沙啞著聲音說:「羅小歡,你不能這樣對我。」他紅著雙眼對我說,「羅小歡,你不能另嫁他人,你不能離我而去,難道你真忍心讓我孤獨終老?」
「這段時間我都忍著不碰你,想不到一等就是大半年。那年我錯過了我們的洞房花燭夜,今夜我不會那麼傻了。」當秦劍吻住我,意亂情迷地解開我身上的嫁衣時,我左手摟著他的腰,右手摸出藏在枕頭下的匕首,準確無誤地抵住了他的脖子,然後迅速點了他穴道。
「秦劍,對不起。」
「楚合歡,你我今日重新拜過天地,你已經是我名正言順的妻子,我是不會讓你離開的,即使你殺了我。」秦劍的聲音平靜,似乎一點都不意外我這樣對他,只是眸中帶著痛楚之色。
「秦劍,我不想傷你,我曾經不被人所愛,所以我很珍惜那個愛我的人。」我愧疚地對他說。
「不要驚動任何人,給我準備好一輛馬車,把我的孩子帶到我的跟前,否則我就殺了他。」守在外面侍衛看到這一情景,臉色發白。
眾人猶豫間,我的手微微用了用力,一縷血絲沿著鋒利的匕首流淌下來。眾人一見便慌了神,不一會兒小蟲子來了,他看到這場面,剛開始有點慌亂,但很快就鎮定下來,跑到我的身邊。小傢伙並不是拉著我,而是做出一個打鬥的準備動作,一副要跟他們拼了的樣子,這小傻瓜。
很快馬車來了,但在馬車旁是一臉陰冷的秦厲,看到他,我的心猛地收緊。
「秦劍,我不是叫你今晚少喝酒,我不是說她武功已經很高,叫你今晚要防著她的嗎?」
「不是他不謹慎,是他的手下之前給我下了葯,他以為我武功盡失。可惜他不知道我百毒不侵。刀劍無眼,不小心碰到他,那就麻煩了,快些讓我們離開吧。」我狠厲地說道,其實我並不想傷秦劍,但今日是我能離開的最好機會了。
「秦劍不知道你百毒不侵?他什麼都沒跟你說?」秦厲大笑,聲音充滿憤怒,也透著蒼涼。難道秦劍他知道?
「二哥——」秦劍皺眉,秦劍出言阻止。
「歡兒,你武功尚在,我一直都知道,你的枕頭下藏著匕首,我也知道。我就想看你心有多狠,看你是不是狠心到對我痛下下手。」秦劍說,臉色如常,只是那聲音帶著秋的蕭瑟寒涼,讓人不禁打了一個寒戰。
「二哥,把馬車撤了,把小蟲子抱回去,我看她是不是真的要殺我?」秦劍說。
「你敢!」我有些慌了,因為他是敢如此做的。
「我有何不敢?」
「你們都給我撤了。今日之事,不準再說一個字,否則殺無赦。」秦厲的聲音陰冷得如地獄吹上來的風,除了秦厲,四周的人一下子退得乾淨。留下我單獨面對這樣一個男子,壓迫感驟然增強。
後來發生的一切,混亂而模糊,我記得秦厲突然來奪我的劍,我與他打鬥起來,秦劍生怕秦厲傷到我,前來阻擋,混亂中,我的匕首不知道怎的插入了秦劍的胸膛,秦厲一怒之下,揮劍刺向我,秦劍硬生生用手握住鋒利的長劍,一滴滴血滴落在撒滿花瓣的地上。
「秦劍!」秦厲大叫,聲音帶著憤怒,更多的是疼痛。
「二哥,別傷她。」秦劍的聲音充滿焦急,也充滿傷通。我那匕首插得很深,我看到鮮血從他身上噴涌而出,我臉色蒼白,握著匕首的手抖得厲害,心也在抖,我從不曾想這般傷他。
「楚合歡是不捨得這樣對我的,你……真的已經不愛我了?你可以在插深一些,這樣我就不會痛了。」秦劍對著我笑,笑容是那樣慘淡,胸膛、手掌都淌著血,染濕了喜袍,浸濕了一地紅花,慌了我的心。
「你這忘恩負義的女人!你知道他為你,都做了些什麼嗎?當年他得知你中了玉枯骨這種劇毒,他不眠不休地看葯書,幾乎把眼睛都看瞎了;為了求得玉蟾蜍,他在神山妖婆腳下跪了足足三天,他怎會不知道你百毒不侵?楚合歡,如果不是他對你情深至此,今日你就是有十條命,也別想活著。」秦厲厲聲說道,目光帶著濃烈的憤怒。
我手中帶血的匕首叮噹落地。
他如此高傲的一個人,竟然為了我,給一個女人下跪三天三夜?我蹲在地上,紅色長裙覆蓋在地上,鮮紅如血。
我很想放聲大哭,但卻哭不出來,心裡為何如此難受?
「楚合歡,你當初以財相誘,如今我以兒相逼,因果報應。當初你愛我有多低賤,如今我就愛得你有多卑微。因為愛你,我連自尊也捨棄了。」秦劍臉色蒼白,府中大夫匆匆趕來。
「阜郢,明日告訴天下人,說秦王妃有孕三月,今日是雙喜臨門。」秦厲吩咐手下。兩個聲音同時在耳畔響起,迷迷糊糊,很不清晰,我知道秦厲是想絕了冷凌風的念想,堵上我所有的退路。
大婚當晚,大夫為秦劍療傷,小蟲子被秦厲帶到西凌皇宮。
「娘,我會好好學武功來救你。小蟲子不在,你不要怕。」小蟲子離開的時候,不哭不喊,只是極其認真地對我說了這麼一句話。
「娘不在,小蟲子也不要怕。」那天小蟲子離開的時候,腰桿挺得特別直,隱約有他爹的風采。
小蟲子離開之後,我心如刀絞般地痛,秦厲不是秦劍,我不敢想像他會怎麼對待我的小蟲子,還有插秦劍那一刀,還有他那鮮血淋漓的手掌,讓我心亂如麻而又擔憂不止。我跌坐在新房柔軟的毛毯上,靈魂無處安放。
時間如白駒過隙,轉眼又是一年,我與小蟲子分離了整整一年。
一年後,嬰兒的哭聲打破西凌後宮的寂靜,一陸姓女子順利產下龍鳳胎,此女封德妃,西凌後宮一妃無後。
傍晚秦厲出宮到秦府來,我猜他今日心情好,便想去打聽一下小蟲子的情況。沒想到秦厲喝得酩酊大醉,摔破了所有的酒罐。
「小鬼,我只想要你和我的孩子,小鬼,我只想要你和我的孩子。」
「小鬼——」秦厲那一聲小鬼喊得痛入了骨,帶著幾分凄厲與悲涼。
「二哥,你醉了。」秦劍過去扶他,聲音也帶著痛意。
「楚漫雲,我只想要你一個女人,為什麼有了江山,就失去了你?為什麼?我真的只想要你一個。」
夜色濃濃,一地破碎寂寥。
同年三月,土國,吐魯國、聖女國歸屬涼州,冷凌風稱帝,涼州為都,國號大曆,已經湮滅了數百年的大曆王朝在涼州重新崛起。
大曆後宮一後無妃,有人說皇后姓羅名小歡,有人說大厲皇后與西凌秦王妃是同一女子,姓楚名合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