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永遠忘不了那天睡夢中的敲門聲,是那樣的急促而慌亂。
「歡丫頭——」我慌忙披衣開門,淡淡月光下,冷老爺子那張微微發白的臉龐映入了眼帘。
「歡丫頭,涼州城估計是保不住了,現在要馬上撤!」冷老爺子的話帶著悲涼與沉痛,我呆立當場,我是不是在做夢?固若金湯的涼州怎麼就那麼突然被攻破呢?涼州的慘敗如平地驚雷,震得我有點反應不過來。
我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很痛,莫非一切都是真實的?
「歡丫頭,快,要不來不及了。」冷老爺子的臉有著我從來沒看過的凝重,甚至隱約還能感受到他的慌亂,我忙收拾細軟,小蟲子已經醒來,睜著驚恐的大眼睛看著我,小手緊緊地扯著我的袖子。
「小蟲子,跟著娘就好。」我緊緊地摟著他,心跳得異常急促。
「冷老爺子,老百姓都說跟著我們涼州共存亡,我們去哪兒,他們就去哪兒,求我們涼州軍不要拋下他們。」
「但我們涼州老弱婦孺太多了,前進速度一定很慢,會拖累軍隊的。」
「老百姓也是我們將士的爹娘兄妹、妻兒,如果把他們留在這裡,將士怎能安心離開?我們也對不起跟我們一起出生入死的弟兄們。」人影綽綽,聲音雜亂。
「冷兄,你帶人走,我斷後,涼州估計是保不住了。」就在這時,楚寒劍過來了,他的話讓我的心都涼了。
「我斷後,你帶人走。」冷老爺子說。在這個時候,大家都明白,留下意味著死亡,兩人為究竟誰留守吵了起來,最後冷老爺子拗不過楚寒劍,讓步了。
我們固若金湯的涼州怎麼就被攻破了,我們驍勇善戰的將士怎麼就敗了?即使楚漫雲、冷凌風兩人不在,楚寒劍與冷老爺子也都是身經百戰的悍將,怎麼會兵敗如山倒?那一刻,場面太混亂,身影亂涌,人聲鼎沸,我腦中也亂成一團糟。
「一定留著這條命,我們還回來這裡喝酒。」冷老爺子對楚寒劍說,聲音哽咽,這一別不知道此生是否還能相見。
「放心,我會留命回來喝光你們冷府的酒。」楚寒劍臨走的時候,深深地看了小蟲子一眼,這一眼充滿著疼愛。我想跟他說些什麼,但嘴巴張開了,卻什麼都說不出來。他也張開嘴巴,想對我說些什麼,但卻也什麼都沒說,只是最後看我的目光極其溫暖慈愛。
到了外面,百姓已經集齊,此時孩子哭,老人悲,年輕的婦人在呵斥,到處亂成一團,眼見涼州如此境況,大家都亂了心神。
「冷老爺子,照這速度,都不知道能否在涼州城破時趕到土國。小蟲子是冷家唯一的血脈了,要不我帶一隊精銳,先護送他們母子到冷凌風那裡,你認為怎樣?」慌亂中雲清帶著一隊人馬沖了過來。
「好,雲清,小歡母子就交給你了,一定要安全送到凌風手中。」冷老爺子重重地拍了拍雲清的肩膀,雲清點頭。
冷老爺子當即選了一百人的精銳交給雲清,而我身邊有貼身侍衛十五人,雲清的手下也大約有一百人,一行人趁著夜色拚命向土國進發,逃命的感覺很倉皇。
走了三天,下起大雨,馬車在風雨泥濘中前進,頭頂電閃雷鳴,小蟲子開始感到害怕了,鑽進我的懷中,小手緊緊地拉著我的袖子,前路茫茫,想起淪陷的涼州,心中一片黯然。
「娘,別怕,小蟲子陪著你。爹說過,他不在,就要小蟲子守護著娘,小蟲子會保護娘的。」一聲驚雷在頭頂炸開,小傢伙明明害怕得很,但他的小手竟然緊緊地握著我的手,眼神從慌亂到堅定。我一把將這個小傢伙抱入懷中,希望上天垂憐,讓我平平安安地將小蟲子交到冷凌風的手中。
狂風暴雨中,我想起冷凌風那堅毅俊朗的臉龐,如果他知道涼州淪陷會怎樣難過?除了偶爾的閃電,四周黑黑的,什麼都看不見,而我與小蟲子都睡不著,彼此緊緊握著手,我給他溫暖,他給我力量。
「啊——」車夫發出一聲慘叫,馬車先碰上巨石,然後陷入泥淖,雲清與眾侍衛下去推車拉馬,結果馬兒拉上來了,馬車卻散了架。
「不怕,繼續趕路。」我滿身泥濘地從馬車裡爬出來,雨太大,又沒了遮擋,即使我將小蟲子護在身下,他也全身濕漉漉的了。
「小歡,把小蟲子給我吧,你全身是泥。」黑暗中,雲清靠近我,朝小蟲子張開雙臂。
「娘,小蟲子不怕。」小蟲子拉著我的袖子說。我拒絕了雲清,倒不是不信任雲清,而是在這個兵荒馬亂的時候,我不想讓小蟲子離開我半步。
「嗯,我的小蟲子是男子漢,一點點泥淖算得了什麼?小蟲子,抓住韁繩,我們出發了。」小蟲子重重應了一聲,風雨中那雙黑漆漆的眼睛裡閃出幾分剛毅來,災難困苦,更能鍛煉一個人意志。
這雨下了整整一夜,我們在雨夜中策馬狂奔,雨水將我身上的泥淖沖洗得一乾二淨。我擔心小蟲子會感染風寒,而此行也沒有大夫跟隨,好在這小傢伙的體質跟我一樣強,淋了一夜的雨,不但沒事,竟然還在風雨中睡著了。
我心疼地摸摸他的小臉,他卻醒了,可見睡得並不安穩。
「小蟲子餓了沒?吃點東西吧。」
「娘先吃。」小傢伙估計是餓極了,我咬了一口之後,他就迫不及待地吃了起來。
「小蟲子,雲清叔叔抱。」吃乾糧的時候,雲清走了過來,雖然連日趕路,卻沒有折損他一身光華,依然是一副風流倜儻的貴公子模樣。
「你身上臟,小蟲子才不要你抱呢!」雲娘走了過來,小蟲子果然投入了雲娘的懷抱。
「這小色鬼。」雲清戳著小蟲子的鼻子笑道。我聽到這話笑了,但一旁的雲娘卻顯得有些心神不寧,一直沒怎麼說話。
「雲娘,你是不是累了?小蟲子已經長大了,身體沉得很。」這些日子云娘顯得異常沉默,完全沒有往昔的活潑開朗,不過如今涼州城陷,誰還能開朗明媚呢?
「小傢伙還真有點沉了。孩子還你了,兵荒馬亂,好好看著。」那時我聽不懂雲娘那句「好好看著」的含義,更不曾想到,雲清有朝一日會那用鋒利的劍尖抵住我的咽喉。
匆匆忙忙吃了點東西,我們繼續趕路,個個都神情慘淡。
「雲清,這路似乎不是去土國的。」雖然我沒有去過土國,但偶爾也聽冷凌風提起過。
「雲少爺,這的確不是去土國的路,應該往這個方向走。」冷家軍也有人提出異議。
「放心吧,我跟你們冷大少爺不知道走了多少回,閉著眼睛都能走到土國,這是一條新路,也是一條捷徑,我也是前些日子發現的。我們走這條路,就算是有追兵,估計也不知道,會安全很多。」
聽到雲清這樣說,大家打消了疑慮,繼續趕路。晚上停在路口歇息,一旁的雲娘依然沉默著,尤其是臉色異樣慘白。她以前是很喜歡小蟲子的,每次見著他,都要捏幾下,可現在的她,眼神空洞,竟然全無昔日神采。
「我這裡準備了好些乾糧,兄弟們都拿些去吃吧。」雲清笑著將手中乾糧給冷家軍的弟兄送去。
「多謝雲少爺了。每次行軍,我們都自己準備乾糧,別人的乾糧再好,也只能吃自己的,除非手上乾糧斷絕,這是冷大少爺立下的軍規,不能廢棄,謝過雲少爺的好意。」
「怕什麼,冷凌風又不在。」雲清的語調輕鬆帶笑,讓人的心情很容易放鬆,畢竟這段時間趕路,大家的心情都異常壓抑。
「冷大少爺不在,冷夫人在呀。」有人笑著說。
「即使冷夫人不在,規矩也不能廢棄。」
「我要吃。」小傢伙終究是個孩子,吃了幾天乾癟的饅頭,嘴饞了。
「你爹立的軍規,莫非小傢伙你也要違反?」雲清沒給小傢伙吃,小傢伙一臉不甘,而雲娘卻鬆了一口氣,我看著雲清手中的乾糧,心裡咯噔了一下。
很快雲娘便將小蟲子抱回給我,蒼白的臉龐多了一抹紅,似乎有些慌張。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我總感覺雲娘有點不對勁,但具體哪裡不對,我又說不準。
「雲娘,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要不讓我瞧瞧,這些年我也看了不少醫書,略懂皮毛,附近也有些有用的山藥。」我擔憂地說。
「雲娘,夜深風大,披件衣服。」雲清走了過來,很溫柔地替雲娘披衣,他的溫柔讓我想起冷凌風,如果此刻冷凌風在身邊那該多好!
雲清摟著雲娘離開,雲娘回眸看了我一眼,火光中那眼神讓我的心猛地顫了一下,她的眼神竟然帶著刻骨的痛楚與悲涼,甚至還帶著濃濃的愧疚與不安,似乎有千言萬語要對我說,但喉嚨卻被什麼東西堵著。
為什麼雲娘會這般看我?雲娘的家人在商州,她只是嫁到涼州來的,她對涼州的感情再深,也應該比不上冷家軍這些弟兄,而他們都沒這般絕望痛楚。
雲娘那複雜的眼神、欲言又止的表情在我腦海總是揮之不去。夜是那麼寧靜,心卻是那麼煩亂,我心裡總有一種不好的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