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陳儼語速難得快,話音剛落,小旺已經揮鞭子駕馬走了,當真是盡職盡責,一點工夫都不耽擱,也不讓即將分別的人多說幾句話。

於是道別的話還未來得及說,站在巷口的常台笙便只能看著那馬車消失在了街市裡。

她 就這樣送走了陳儼。巷口有風湧進來,暮春陽光有些刺目,她伸手擋了一擋,這才回過神來原路折回。府里的馬車已停在事先約定好的地方,常台笙上馬車之前也不 忘四下看看有沒有可疑人等跟著。她以前再小心也不至於到這個程度,轉念一想謹慎些也是好事,儘管她那因謹慎而想出的法子方才還被陳儼嘲笑爛透了。

常台笙上了車,閉目思索了一番陳儼臨行前倉促交代的幾件事,想到最後一件事時,她霍然睜開了眼——段書意是左利手?確認一下?

陳儼如何會知道他是左利手?既然知道,又為何要讓她去確認?這傢伙不將事情說清楚,故意出題讓人猜,真是玩心太重了。

段書意目前涉嫌謀逆,必定已被杭州地方上禁足扣押,更是不可能再隨便見人。要回杭州確認段書意是否當真左撇子,對常台笙而言,又哪裡是什麼易事?

馬車一路回了府,常台笙徑直往後院走。謝氏則仍如往常一般在花房忙碌,似乎今日校其他時日也並沒有什麼特別。她雖知道陳儼今日便會離京,且所要周旋的人都不是什麼善輩,孤身入敵巢更是兇險,卻到底也沒有唉聲嘆息擔驚受怕。

她活到這年歲,歷經過大風浪,知道有些事毫無建樹,並沒有什麼意義。

她正修剪著花枝,約莫是聽到了外邊的動靜,手中剪子便停了停,抬頭即看到行至門口的常台笙。

「回來了?」謝氏說著又低下頭去,繼續修剪花枝,並未問多餘的話。

但常台笙是過來同她告別的,自己要離京的事還未來得及與謝氏說,正想著要如何開口,恰碰上謝氏一臉閑定地侍弄花草,一時更不知要怎麼開口。

謝氏驀地抬頭忽對她笑了一下:「來,幫我將這盆搬到那兒去,這日頭當真是愈發厲害了。」

常台笙微愣了一下,趕緊上前搭了把手。給盆景挪了位置後,謝氏擱下剪子帶她出了花房,說去洗手。常台笙應了一下,補了一句道:「還是母親花房中涼快,這時辰外面確實曬得慌。」

謝氏不慌不忙去洗了手,路過伙房時還囑咐廚工將梅子吊到井裡去涼一涼。常台笙恍然瞥見陳儼口中那個做羹難吃的廚子,那傢伙看起來有些獃頭獃腦的,竟是……眼線?

她都快不知陳儼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了,結果謝氏微微側頭小聲說了一句:「人不能貌相。」

明知是眼線還留著?

常台笙忙應了一聲,也不往那邊再看,跟著謝氏拐進了內廊。謝氏邊走邊道:「京城這天氣就是這樣,太燥。到了夏天,人都快烘焦了,偏偏大半個月連雨星子都見不著。」行在內廊中都能聽到外面熱鬧蟬鳴聲,夏季的確是近了。

謝氏補了一句:「到底不如江南舒服,若哪天我能不必耗在這裡,也去江南尋個好地方,省了里外應酬,過怡然自得的日子。」她到底是有品級的命婦,在京城必有諸多交際走動,多少有些身不由己。

「母親大約是未體會過,江南連綿梅雨也難熬,天像是破了個口子,怎麼也修不好一般。」

說話間兩人已出了內廊,常台笙看一眼碧晴的天,又低聲接著道:「這時日,南邊也該梅雨不斷了。」

「等你回去,梅雨大概也快停了。」謝氏極自然地帶出了這句,「若不是這府里得有人留著,我都打算同你一道走了。」

常台笙微愣,謝氏解釋道:「那孩子今早與我說你有事要回杭州了,打算何時走?」

陳儼竟全都說了,也不知會她一聲,這傢伙果還真是專斷啊。

常 台笙回說近幾日就走,謝氏應了一聲便轉過身,往卧房的方向去。謝氏認為常台笙在這當口離京是好事,畢竟她現在是已死的身份,在杭州那假屍迷局解開之前,她 待在京城,也許會招麻煩。何況再過幾日,朝中必有大事發生,京城不是個安全的地方,還是離這風暴中心遠一點為好。

謝氏進了卧房,常台笙出於禮貌便站在外面候著,謝氏轉頭見沒了人,忙又出去將她帶進來。常台笙正要開口,便見謝氏自屏風後抱了一隻小箱子出來。

謝氏將箱子放在窗邊翹頭案上,打開小鎖將裡頭東西一件件取出來,嘀咕道:「上回在蘇州,也沒給常遇那孩子像樣的見面禮,這次就托你順帶過去,一定要給她。」

都是些稀奇玩意,有上面賞的有市面上很少得見的,從首飾到小器物,什麼都有。

「太多了……」常台笙見她那架勢,似要將這箱子里的寶貝全掏出來給她似的。

「不多不多,也有你的份。」謝氏一邊翻找一邊說著,「當時也未給你像模像樣的見面禮,你就從這裡頭挑罷,餘下的就帶給常遇。你這次會先回蘇州罷?」

常遇如今住在蘇府,常台笙若要去替她送這份心意,必定是要去蘇州的。若那樣,必會見著蘇曄,依蘇曄的性子,恐是不會讓常台笙單槍匹馬回杭州,能幫一把也是好的。

這是謝氏的私心,她到底有些擔心常台笙一人可能應付不來。

常台笙大約也猜到了她的意圖,便答說是要先回蘇州,再去杭州的。隨後又幾番推拒,從那一堆寶貝中挑了幾個收下了。

常台笙離京那天,烈日高照蟬鳴不斷,分明已是入了夏。如謝氏所言,京城這時節極少下雨,燥得令人不舒服。常台笙有點咳嗽,謝氏不放心讓她一個人,遂遣了侍女一路陪著,免得她身子不適還沒人照料。

接連行了近十日,全是太陽當頭的晴朗天氣,常台笙從未覺得初夏這麼熱過。好在隨行侍女貼心又會照料人,也免去不少苦頭。

行至南京時,終於迎來了久違的雨水。此後再一路往前,便都是陰雨天氣相隨。這潮濕味道是江南雨季獨有的,常台笙撩開車窗帘子,侍女瞅著外邊小聲道:「這便是江南梅雨季啊。」

天色晦暗,細雨如絲,快要入暮,濕嗒嗒的街巷裡慢慢亮起燈,只有寥寥行人撐傘而行。

常台笙輕應了一聲,侍女看著外面街景又問:「少夫人,這是已經到蘇州了罷,的確是與京城大不同呢。」

「恩。」常台笙仍是無甚波瀾地淺應一聲,唇邊笑意淡得不能再淡。雖離開的時間不長,常台笙卻覺得這其中隔了許多日子似的,有種不真實感。

蘇州街景仍是老樣子,百姓還是忙著生計無暇顧其他,似乎政局變化都與他們沒有什麼干係。

馬車在蘇府門前停下,侍女連忙接過常台笙拜帖,下車往門房去了。恰巧這時,常台笙聞得附近傳來馬嘶聲,遂撩起車窗帘子往外瞅了一眼,只見下來一個小廝撐傘站在一旁候著,隨即便見蘇曄拎了常遇的書匣子出來,最後才見常遇磨蹭磨蹭地下了馬車。

遙遙看小丫頭臉色似乎不大對,常台笙輕蹙蹙眉,拿過車廂內的傘便下了車。平日里素來眼尖的常遇此時卻並未留意到常台笙,倒是撐傘小廝先注意到了她。

小廝剛要開口同蘇曄說,埋著頭的常遇這時卻蹦出一句:「我不是故意要與先生作對的……」聲音有些低,怕惹了人生氣似的。

蘇曄不說話繼續往前走,驀抬頭便瞧見了常台笙。因之前有過書信知會,蘇曄知道她要過來,卻也不驚訝,領著小丫頭一路走到了門口。常遇一直低著頭,壓根不知道姑姑來了,陡然抬頭看見常台笙,眼睛裡一下子亮了起來。

但她也不像往常一般直接撲進常台笙懷裡熱切地表達這陣子的想念,而是老老實實站在原地,腦袋耷拉下去,跟犯了錯似的。常台笙沒打算在這裡問情委,蘇曄也道:「下雨天在外面小心淋著,先進去罷。」

幾人一道進了府,天色已徹底黯下來。蘇府廊下的燈籠被這水汽瀰漫的夜霧籠罩著,看著有幾分慘淡。蘇曄偏頭囑咐小廝將常遇先帶去老夫人那裡,隨後領常台笙往書房走。

常台笙離京時朝中還未有什麼動靜,結果走了沒過幾日,宮內便傳出了萬歲病危的消息。太子奉旨監國,因年紀尚小,故而由心腹大臣輔佐。一時間流言四起,更有說萬歲已然駕崩,此時秘而不報不過是因擔心西南聞風而亂,給小太子順利登基爭取足夠的時間。

恰在這節骨眼上,朝堂之中又接二連三的有人站出來彈劾西南端王存有逆反之意,按照舊例,應遣人攜聖旨前去藩地責問。小太子惶惑得很,便只能聽由幾位重臣做了決定,遣了御史等人前去西南沒收端王護衛及田畝。

事情到這地步,這所謂的遣人責問也不過是過過場子。攜著聖旨的御史還沒到地方,只轉眼間,西南那兒就已豎起了反旗,嚇得御史趕緊回頭跑。

端王扯著皇帝昏聵無道治國無方的幌子,師出有名,且廣收沿途流民土匪、抓著地方官便逼著反,來勢洶洶,頗有些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架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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