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人群未散,廟會仍舊熱鬧,夜色卻越發濃了。陳儼一言未發地將常台笙攬過來,抬手整理了她的衣著,最後低首在她肩頭隔著衣料莫名地輕咬了一口:「腦子裡都在想什麼?倘若是真箭射過來,你還要以身去擋?正確的做法難道不該是……」

「一腳踹開你么?」常台笙稍稍偏頭揶揄一聲,隨後便握住他的手,道:「回去罷。」

玩笑話易說,但心中所想卻未必有這樣輕鬆。剛才擋箭雖是因入戲太深及緊張太過而做出的應激反應,再擔心害怕最終不過是一場戲法,只添了些虛驚與刺|激,但卻暴露了她內心深處的想法。

她 是如此想要護著他,若他處於危難,那麼她必能罔顧自己性命去救他。活了二十幾個年頭,冒出這樣的想法是頭一次。常台笙自認為不是什麼有犧牲精神的人,她素 來懂得自保,潛意識中一直都認為只有自己最重要,堅硬外殼套上身,便從未脫下過。可現在似乎不是那麼一回事了。

她對他有強烈的佔有慾,卻又能隨時為之犧牲,更是不敢去想倘若他不在了之後的人生。陳儼已成她一根軟肋,而這一切發生形成,卻並沒有耗費多麼漫長的時間。

行了一路,常台笙也想了許多。慶幸的是,她除了感嘆這人世緣分際遇之奇妙與相識相知的幸運以外,並沒有感到負擔。從頭至今,她總體上是享受這段感情的——更豐沛的情緒與認知體驗,嶄新的目標與規劃都讓她原本希望渺茫的閉鎖人生變得更鮮活明亮起來。

而她能帶給對方的是什麼呢?趨於平凡人的情感體驗,被當做唯一的珍視感,還是其他?

常 台笙借著黯光看看他的側臉,猜想了一番,最終卻也只是淡淡一笑,沒有開口去詢證。男女關係中的求證並沒有多少意義,能用言語表達的東西素來都存有主觀修飾 的因素,若不夠喜愛或是不夠信任,縱然話說得再漂亮好聽,還是覺得輕飄飄地沒有重量感,沉不進心裡。但若當真情投意合,一切便水到渠成,也許並不需要特意 強調。

熱鬧街市已漸漸遠在身後,馬車裡陳儼側枕著常台笙肩膀小憩,縱使馬車顛簸也睡得很是安穩。常台笙頭也微微偏過去,挨著他輕輕闔上眼。街巷中只聽得車軲滾動的聲音和偶爾幾聲犬吠貓叫,與方才熱鬧廟會彷彿是兩個世界。

人世即是如此多變不同,歷經歡笑熱鬧,也會走入寂寥沉靜,不論如何,都能如此攜手便是最難得不過的事。

回程時馬車行得格外慢,還未到府,陳儼便醒了。他仍是靠著常台笙,懶怠樣子像一隻優雅的貓,他低聲說道:「不覺得有些悶么?」

常台笙聞聲便伸手拉開了車窗帘子,略略偏過頭去,屋外街景落入眼中,一隻只或明或暗的燈籠不斷後退,柔暖夜風吹進來,令人心曠神怡。

陳儼又問:「芥堂近來不忙么?」

「恩,不忙。」常台笙說著仍是看著外邊,順理成章地接下去道:「前陣子芥堂終於搬去了西山,有些該處理的事也都處理完了,沒什麼值得擔憂要煩的事,於是就過來了。只是沒料到京城竟已如此暖和,南邊這會兒恐怕還是到處濕嗒嗒的,的確不怎麼舒服。」

常台笙說著說著便不知不覺轉移了話題,陳儼卻又將話題給繞了回去:「處理了什麼?」

「藏 書與一些書板子。」常台笙如實回了他。早年間她母親那些藏書被付之一炬的慘象還歷歷在目,若不是這件事,她母親恐怕也不至於被逼入絕境。她如今雖比她母親 要看得開,但也不希望承擔這樣無謂的損失。既然有人盯著這些書,就只好神不知鬼不覺地將它們都轉移,那樣還可能安全些。

之後兩人又聊了一些芥堂之事,車子漸漸駛入尚書府所在的那條巷子。兩人忽聽得車夫在前頭嘀咕道:「府里有客來了。」

常台笙探出頭去看,果見一陌生馬車停在府門口,似乎到這已有一會兒了。

「應是我姑母。」陳儼沒了肩膀枕,只好坐正了,伸手撫平了官袍上的褶子,解釋道:「前陣子姑母修書來說想到京城看看,按時間算算差不多。」

常台笙聽他說著不自覺放下了車窗帘子,陳儼又道:「我姑母話多,你莫理會就是了。」他輕鬆說著便彎腰起身下了車,站在車外等常台笙下來,還伸手扶了她一把。

兩人一道進了大門,往裡走了一段。常台笙見主廳的燈亮著,心道這便不得不去同姑母打個招呼了。只是她風塵僕僕到京城,倒頭就睡,醒來也是將舊衣裳直接套上,一沒有洗澡洗頭二沒有換衣裳,看起來狀態並不是特別好,這樣去見長輩似乎有些失禮。

她悄悄同陳儼說想先洗個澡換身衣裳再來,話音剛落,主廳的門便被打開一扇,小旺從裡頭探出腦袋,小白也竄出來,拖住常台笙褲腿不放。

小旺瞅瞅他二人,道:「公子與少夫人回來啦!」

他 聲音老高,簡直是要讓整個府都知道兩個人已回來了。常台笙實在沒法,只好硬著頭皮挽著陳儼進去。陳儼剛進門,姑母便連忙起身迎了上來,握住他手臂將他上下 左右打量一番,口中說著:「哎呀怎麼成這個樣子了?近來都不好好吃飯么?」又看看他蒙著黑布的眼,大嘆一口氣,回頭看陳懋:「你也不尋個好大夫給他瞅瞅, 這將來要如何是好?」

陳懋坐著不接話,好整以暇地喝口茶,旁邊謝氏也是一臉閑定,端起茶盞慢悠悠喝著,那諸事都撒手不管的架勢,好像就算眼前這小姑子要拆掉宅子都隨她去。

那 姑母將陳儼打量夠了,這才瞥了一眼常台笙,面色上竟有些不高興的意味。方才剛到府里時,多嘴的小旺已是向這位姑母數落了常台笙的眾多不是,姑母聽了自然不 舒服。心道自家這親侄可是驕子,如何就娶了個名聲不怎麼好的商戶人家女子為妻?最重要的是,就連成親了,也不發張帖子知會,可見這戶人家是連基本禮數都沒 有的,實在是不像話。

廳中這三人都還站著,謝氏剛打算開口讓他們都坐下,外邊小廝敲了敲門,說飯食已準備妥當,送過來了。

因姑母進城時已晚,著急趕到尚書府,於是到這個點連晚飯還未吃。小廝將飯菜端進來,給她擺了一小桌,謝氏笑笑道:「快趁熱吃罷。」

常台笙見姑母坐下來準備吃飯,暗舒一口氣,心道既然開始吃飯,那話必定會少許多。謝氏讓他倆也坐下,問了問今日廟會之事,又問餓不餓要不要再吃些之類的,常台笙一一答了,謝氏點點頭,意思是沒事就打算讓他們回去了。

可沒料姑母一邊吃著,抬頭忽問對面椅子里坐著的常台笙:「你們是何時成的親?」

常台笙照實回了話,姑母聽了後略略一算:「也不少時候了。」她看向常台笙的腹部:「都沒個動靜么?」

常台笙低頭略尷尬地輕咳一聲,謝氏暗暗朝她搖搖頭,似乎示意她什麼話都不要接。

姑母見常台笙不答話,低頭又吃了一些,最終擱下了筷子,起身走到常台笙面前,道:「我略懂手相,讓我瞧瞧如何?」

上次顧月遙給她看手相便說她命不好,常台笙有些猶豫,但姑母滿臉殷切,於是她最終還是將手伸了過去。

不過事實證明,姑母的「略懂」似乎真的只是略懂,不然就是她與顧月遙不是一個師宗的。姑母竟覺著她手相不錯,很能旺夫。姑母看了她手心半天,又將她的手翻過來,看看手背,目光移到她指甲上。

常台笙的指甲修得光禿禿的,因長期握筆指內側有薄繭子,半月痕也是幾乎沒有,甲面無甚色澤,看上去氣血不好。姑母由此得出結論,常台笙迄今還懷不上,必定是因身子不大好的緣故,於是她不忘偏頭叮囑謝氏,讓謝氏給常台笙好好補上一補。

常台笙尷尬極了,但臉色還是鎮定的。這姑母性子直來直去,腦子裡的想法十分跳躍,雖爽快卻也有些令人哭笑不得。

姑母似還有話要與謝氏及陳懋講,再者見他們小夫妻兩個這麼晚還不去睡覺也不好,遂擺擺手讓他們先走了。

常台笙趕緊戳了一下身邊坐著的陳儼,如釋重負地拖著他出了門,在走廊中四下看看,見沒人這才笑出了聲。陳儼忽捉住她兩隻微微涼的手,知道她忍受一身的風塵僕僕到現在,身上一定不舒服,便道:「快去洗澡。」

常台笙笑著點點頭,剛回房便有侍女將熱水送了來。她迅速洗完澡,將頭髮用干手巾裹起來,剛要從浴桶中出來時,便聽到了開門聲。

她遂又重新躺回了水裡,聽得陳儼腳步聲漸近,轉過頭看看,也不出聲。陳儼雖蒙著眼,走過來時步子卻沒有絲毫打頓。他走到浴桶前俯了身:「要幫忙么?」他說著雙手已摸到她的頭,察覺到手巾之下帶著熱氣的潮濕手感,下了結論:「看來洗好了呢,不打算出來?」

常台笙仰頭看著他,從水中伸出濕漉漉的雙手冷不防地攬下他脖頸,非常迅速地親了一下他喉間細薄的皮膚,隨後借力站了起來,在浴桶中踮腳貼上去吻他的唇。

陳 儼單手輕攬著她,另一隻手則準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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