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初相識時,人大多通過面容識別他人;熟悉之後能從背影認出,從聲音認出;更有相伴多年者深知彼此氣息體溫,就算眼不能看耳不能聽,也不會影響他們在茫茫人群里尋到想要找的那個人。

短暫人生中漫長的相伴,似乎才能練就這樣的本事。但對於床榻上這一對佳偶而言,卻只需半年時間,便練就了這般默契。

常台笙徹夜趕路,抵達尚書府時天已亮。見過陳懋,說了近來一些事,謝氏在一旁忙笑著揶揄:「去看看他罷,應還沒起呢。」

常台笙這才略有些不好意思地起身,跟著小旺去了陳儼卧房。小旺一路上與她嘀嘀咕咕道:「我家公子平日里不睡懶覺的,到這會兒還不起,定是太累了。您進去看會兒就好,別吵醒他,他被吵醒了可是不容易再睡著的。」

常台笙聽他這乳母般的嘮叨,竟覺得有些好玩,末了在陳儼房門口停住步子,微笑著看小旺一眼:「知道了,不會吵醒你家公子的。」

可小旺卻仍舊有些不放心她,眼神裡帶了些懷疑又帶了些不滿,總之就是不高興。常台笙見他這模樣,忍住笑意躡手躡腳地推門進去了。

陳儼仍安靜睡著,床帳也未放下。陽光躡足爬進屋,就快要爬到床上。常台笙在矮墩上坐了會兒,大約是太放鬆了,這陣子奔波所帶來的勞累感忽然就鋪天蓋地覆下來,她也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只見床上的人忽翻了個身,常台笙以為他要醒了,沒料人卻接著睡了。她無聲地笑一下,全身心放鬆之際,陳儼卻陡然伸了手出來非常準確地抓住了她的小臂,下一瞬,她便被拉伏在他身上,那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

陳儼深吸一口氣,聲音愉悅又帶了些初醒時的獨特味道,音量雖輕卻很是迷人:「啊,你來了。」

常台笙就這樣伏在他身上過了一會兒,半晌才回道:「恩,我來了。」她伸出另一隻手捏了捏他的臉頰,身子上探親了親他唇角。攬在她腰間的手卻移至她後腦勺,輕輕施壓,仰頭吻住她的唇,一番纏綿。

兩人都很累,常台笙此時更是需要補眠,於是適可而止地暫停了這場久違情/事,放下床帳躺回床里側,與他相擁而眠。

常台笙額頭抵在他頸下,有節律的柔軟呼吸輕輕撩著他光/裸的脖頸。陳儼喉結輕滾,睜開眼看看她,摟在她腰間的手不禁收緊些,隨後心滿意足地閉上眼陪她接著睡。

屋外的小旺等了老半天,也不見少夫人與公子出來,便頗有些不耐煩的瞥瞥身邊的一隻蠢貓:「你在這做什麼?快進去瞅瞅。」

小白懶懶地抬頭睨他一眼,身姿慵懶地抬爪推開門,從門縫裡擠進去,隨後竟記得將門給關上,默默蹲到床邊有陽光的地方睡覺去了。

小 旺在外邊等了好久,卻沒見那隻小白貓出來,想了想略是來氣。哼,公子以前還說簡直沒法想像身邊再睡一個人要如何睡覺的話,如今還不是睡得好好的?真是令人 不高興。小旺氣鼓鼓地一個人走了,路上恰好碰見謝氏,低頭行了個禮就要往外去,謝氏瞧他那模樣也覺得好笑,回頭喊住他:「去買些慶園的蜜餞與點心來。」

「夫人莫不是要給……」他說著眼睛朝陳儼卧房那邊瞥了瞥,夫人素來不吃這些甜膩膩的東西,要買這些定是給少夫人吃的。

謝氏見他這不服氣的樣子,道:「愣著做什麼,還不快去?」

沒辦法,主子的指示只得照做,小旺委委屈屈吸了下鼻子,雙手互揣袖兜里只好出門給少夫人買吃的去了。

常台笙這一覺睡了許久,到了午時仍舊沉沉睡著。眉目放鬆,唇角輕輕彎起,呼吸綿長平和,看起來應是做了好夢。陳儼到這會兒早就餓了,見她睡得這般香便沒喊醒她,自己悄悄鬆開手起了身,拎起地上的鞋子躡手躡腳地出了門。

蜷在地上的小白睜開眼睛,輕輕喵嗚了一聲,隨後往床邊挪挪,換個姿勢接著睡。

陳儼出去後,小旺連忙迎了上來,他聽說公子的眼睛仍舊不大好,遂趕緊伸手來扶。陳儼自然知道是他,懶得出聲。小旺便說:「小的不在府里這陣公子過得定然不方便,一定未按時吃飯,這都瘦了呢,老爺也不遣人盯著些。」

陳儼素來都當他的話是耳邊風,知道這傢伙聒噪,也不管他,就全當他沒說。小旺又嘀嘀咕咕了一陣,隨後同陳儼說:「啊,小的去慶園買了些點心蜜餞回來,公子吃點兒?」

陳儼剛好餓了,且這會兒已過飯點,等伙房再做出吃的來又得等上一陣。他已餓得前胸貼後背,於是讓小旺將吃的送到書房來。

小旺得令乖乖照做,還吩咐小侍倒些熱茶,又讓伙房煮些熱粥送來。

各色點心在陳儼面前一一打開,因都是剛出爐不久,香氣撲鼻,聞起來很是美味。小旺站在對面不嫌麻煩地按順序將點心名字報了一遍,陳儼從小侍手中接過空食盒,隨後伸手從面前各色點心中挑了一些放進去,這才開始吃。

眼尖的小旺在一旁瞅著,心道公子早飯都沒吃,餓到現在竟要先將少夫人可能愛吃的點心先挑出來留著,真不知是怎麼想的。公子去一趟杭州腦子竟進水了不成?關鍵是他也沒覺得那少夫人有什麼好啊,哪裡就引得家裡一眾人喜歡呢,奇怪。

陳儼吃了些點心墊墊肚子,在他吃粥時,小旺陡然想起自己還有個狀沒告,於是暗自組織了一番語言,同陳儼道:「有個事小的不得不說。」

陳儼頭也沒抬,懶洋洋地:「哦?」

「在杭州那陣子罷,小的見少夫人有不少來往朋友,有做大夫的,有書商,大晚上的還到府里來,看著實在是有些不像話。關鍵是還有個人,深更半夜渾身濕嗒嗒的,跑到府里來,跟少夫人聊了許久呢。少夫人給他毯子,還讓我給他燒東西吃,公子說這是不是太荒唐了?」

「哦?長得什麼樣子?」

小旺努力回想一番孟平那張臉,撇撇嘴,頗有些看不上的嫌棄意味:「桃花眼,像小白臉,看著還挺俊俏,就是不像好人,長得甚是風流。」

陳儼當然聽得出他講的這個人便是孟平,沒想到孟平這傢伙竟趁他不在跑去跟常台笙套近乎。他淡淡「哦」了一聲,隨後又輕描淡寫說道:「真是為他感到悲哀啊。苦肉計都使上了,最後還是灰溜溜地走了罷?」

小旺表情僵了一下,末了蹙著眉想想說:「好像是走了,沒留下過夜。」

陳儼想起自己某次在常府順利留宿的那個夜晚,唇角不由地抿起一抹得意的笑來,隨後難得感慨了一下這天氣:「啊,天氣真是好,要去衙門轉轉。」他吃完起了身,拎過桌上的點心盒,之後將那盒子送到卧房,囑咐侍女,等常台笙醒了便送餐飯過來。

他隨即去換了官袍,之後便出了門。

弘文館這陣子並沒有什麼要緊事,陳儼轉了一圈便接到口諭進了宮。大約是天氣轉暖的緣故,皇帝的身體近日來好了許多,不過雖是有好轉,卻還是如風中之燭般,並不能算得上康健。

小太子仍舊一副不諳世事的天真模樣,知道自己父皇身子不好,許多時候卻還是調皮不懂事,若多管束一些,還會不耐煩。這樣蠢笨的小孩子,比起常遇來,簡直煩透了。

陳儼匆匆進宮,在御書房外等了好一會兒,這才聽見門開的聲音,隨後便有一人出來。身旁趙公公用幾不可聞地聲音與他說了一句:「是陳尚書呢。」

就算趙公公不加提醒,他也聽得出這腳步聲是陳懋。陳懋看他一眼,一言不發地轉身走了。趙公公隨後領陳儼進去,才驚覺御書房內此時竟連一個服侍的人也沒有,竟都被皇帝給打發走了?他正納悶時,皇帝已叫他出去了。

趙公公陡然回神,出去後自覺將門給關上,兩邊瞅瞅,只見走廊兩頭站著幾個侍衛,空蕩蕩看著有些清寂。

和煦微風吹進廊內,趙公公抬頭看看這晴朗天色,萬里無雲當真令人心曠神怡,可這平靜之下似乎很快將起波瀾,好天氣也許都轉瞬即逝,不久便會迎來一場令人措手不及的雷雨。

他攏了攏袖子,繼續在原地候著。

而裡頭的陳儼,卻從皇帝那接過一封摺子,拿在手裡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皇帝抬頭看看他仍舊蒙著的眼:「當真還是看不了么?朕倒是聽胡太醫說你比預想中恢複得快。」

「回陛下,臣偶爾能看到些光亮,但大多數時候卻還是什麼都看不到的。至於這摺子寫得什麼,不如讓內侍讀一讀?」

皇帝見他否認得如此堅定,心中大約有些數,遂也不再逼他,只淡淡說:「不用了,你帶回去罷。」

陳儼只好將摺子收進袖袋,默不作聲地站著,皇帝則低頭看了會兒桌上條陳,半晌才抬頭,聲音略啞又有些疲意:「回去罷。」

金口一開,已在原地站了許久的陳儼終於能告退離開。已近酉時,太陽已悄然移至天邊,光線雖還未黯,但等到了家,天色就晚了。

趙公公一路送他到宮門口,末了又看看西邊淡淡暮色,駐足攏袖道:「今日東十二街的廟會聽說有難得的雜耍戲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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