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著常台笙前來的謝氏回頭看一眼那隻反應強烈的胡麻色的獵犬,瞥一眼商煜,又看向臉色煞白的程夫人,淡淡道,「真巧,在衙門裡竟也能踫見,還好么,」醫館一別已過去幾日,那時候程夫人還有條不紊心平氣和地在醫館給人抓藥,可眼下竟成了這般模樣。
程夫人一時間根本想不起來謝氏怎會認得自己,一是她這會兒腦子混亂,二來上次不過是閑聊了幾句,並沒有多少印象。但她認得這狗,而眼下這隻狗凶煞地朝她狂吠不止,嚇得她有些腿軟。
程夫人還未來得及響應謝氏的話,那邊商煜已是沉靜開口︰「時候不早,該去義莊了。」
他說著甚至淡瞥了一眼常台笙,也未與她打招呼。他單手扶著程夫人往外走時,那獵犬卻追了出去,跟著他們二人走到門口。商煜從定地轉頭看了它一眼,又抬頭對站在不遠處的常台笙溫聲道︰「既然養了狗,就該好好看著,是不是?」
常台笙於是喝住那獵犬,只見它有些氣餒地又有些委屈地低咽了幾聲,之後耷拉下了腦袋。原以為它會走回來,可沒料它下一瞬就咬住了程夫人的袍角,程夫人驚得低呼一聲,竟引得裡邊官差走了出來。
方才這狗在外邊一直吠個不停,這會兒又聽到驚叫聲,以為是狗咬了人,官差遂出來看看。那辦事官差是當日去過兇案現場的,自然記得這條狗。
他一邊嘀咕著「這狗如何到這裡來了」一邊往程夫人那邊走,似打算將狗給拽回來。沒料那狗力大牙利,竟撕扯下程夫人一塊衣料來。程夫人嚇得半死,那狗汪汪汪地朝她狂吠,眸光中復騰起兇惡之意。
「快、快趕它走!」程夫人一臉驚魂不定,語氣十分著急。
「牲畜不會平白無故咬人,不必怕,這狗恐是驚到了。」謝氏站在不遠處淡淡說道。
這話貿一聽是在安慰程夫人,但細想又有旁的意思。若程夫人心中無鬼,又如何會怕這牲畜怕到這模樣。何況,這狗自見了他們,表現便有些不同尋常,那恐怕是有問題的。
官差倒也聰明,大約是聽出些苗頭,也不去趕那狗,就先招呼常台笙往裡邊去辦手續。
沒料他剛轉頭,那獵犬便撲上去狠狠咬了程夫人一口。只聽得程夫人一聲尖利驚叫,沒過一會兒,那淺色衣裳上便印出紅色血跡來,想必這口也咬得極狠。
那獵犬仍舊惡狠狠地盯著程夫人,程夫人也顧不得傷處,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兩步,像抓住救命稻草般緊緊拽住商煜的衣服,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救我……」
商煜極淡地瞥了她一眼,聲音同樣很低︰「為什麼要救你。」
程夫人眼中閃過懼色,她聲音略有些顫︰「分明是因為你才……」
她話還未完,獵犬便又撲了過來,差點要再咬上時,常台笙厲聲喝住了它,加上程夫人及時地閃避了一下,故而未再傷到。
獵犬的怒氣似乎被徹底激起,但也不知為何,卻礙於常台笙的喝止而不再向程夫人進犯,只粗著氣惡狠狠地繼續瞪著程夫人,這麼對峙了一會兒,才有些忿忿不平地回到常台笙身邊。
說來也怪,常台笙與這些小動物大動物之間似乎有一些莫名的緣分。幼年時便是如此,去旁人家玩耍,哪怕再怕生的阿貓阿狗看到她都不會避開。這奇怪氣場,看來並沒有隨著年紀的增長而產生變化。
官差將這一切收進眼中,略略思索了一番,卻也覺得程夫人有些可疑,故而留了個心眼。但僅憑一隻獵犬的反應斷定這案子是程夫人做的,有些站不住腳。不過這會兒也沒必要揪著不放,於是就任憑程夫人與商煜離開了。
常台笙辦完手續,從衙門出來時,見到了上回在梁小君住處見到的那徒弟。
那徒弟早聽說了常台笙去管碧巷找人結果發現死屍的事,一想,她去管碧巷全然是因為自家師傅寫的那封信,故而今日特意找來想替師傅解釋解釋,沒料常台笙不在芥堂,反倒是來了衙門,於是他就徑直過來了。
他同常台笙講的確是有一位叫商墨的大夫進出管碧巷,那時候似乎還沒有死屍這回事,但算算時間也不對,故而很有可能那死屍是死了之後再移過去的。至於商墨大夫去了哪裡,就暫時不清楚了。
他一拍腦袋︰「難不成是那個商墨大夫殺了程康?聽聞那大夫醫術高明至極,殺起人來恐怕也是不留痕迹。依我看,那程康必定是被毒死的,一個大活人被關在屋子裡怎可能餓死嘛,這會兒不是胡扯是什麼?」
常台笙淡淡回了一句︰「沒有動機。」
「也是……」徒弟兀自翻著白眼還在思考,略有眉目地嘀咕道︰「若商墨大夫不是兇手,那商墨大夫極有可能被害了呀。」他說著一下子豁然開朗,指著常台笙身邊跟著的獵犬道︰「這狗!這狗是商墨大夫帶著的那隻!我認得!」
常台笙聞聲也低頭看去,發現果真如此……商墨可能被害,且目前還不知在哪裡。而這隻獵犬極有可能見證了案發時的一切,但它當時可能沒法動彈,所以沒有能阻止。
它之所以朝程夫人狂吠、態度那般兇惡,也許……程夫人當時在場?
種種跡象都指向程夫人。程康的死,商墨的不知所蹤,似乎都與程夫人有所關聯。但還是那個問題——動機在哪?
按說程夫人根本不認得商墨,又如何會與他及他的狗扯上關係?而程康的屍體又為何會放在管碧巷那個地方……據官府查下來,那居所空著有很長一陣子,主人如今在外地定居,已是極少回來。商墨怎會住到那裡去……
當真是,太奇怪。
謝氏在一旁見常台笙忍著鼻塞頭疼的可憐模樣,忙寬慰道︰「不必想太多,亂糟糟的線團最後也會解開的。」
常台笙點點頭,暫時不想這個問題,與梁小君那徒弟道︰「你師傅去哪兒了?」
徒弟毫不猶豫地回道︰「我師傅去了京城!說是受人所託去幫一個什麼蠢貨的忙,恐怕要過好一陣子才能回來了呢!」
「……」
謝氏聽著似乎想了一下,小聲嘀咕道︰「蠢貨?是說……我家那個孩子嗎?」
常台笙連忙偏頭看了一眼謝氏,呃……在她眼裡陳儼居然也是個,蠢貨么?
徒弟見事情說得差不多,末了又補了一句︰「方才我從商大夫醫館過來的時候,瞧見那兒運去了五口棺材呢!還都不一樣,難道棺材還要挑挑揀揀嗎?好生奇怪。」
常台笙臉色又沉了沉,原本被「蠢貨」調動起來的氣氛,一下子又死寂了下去。
那徒弟覺察自己似乎說了不該說的,故而忙找了個理由︰「我還有個活要干,就先走了……您好生歇著。」
那傢伙說完就溜了。謝氏見天色好,遂挽著常台笙一起走了一段,曬了曬太陽,路上還買了蘇州制的象生花。常台笙因在病中,臉上無甚血色,與一頭烏髮 比起來,白得有些過了頭。今日出門時謝氏給她鬆鬆挽了個髻,在路上買了黃色象生花,小而精緻,壓在髮髻下,點綴得十分好看。
這時節還不夠暖,真花也不過只有像晚梅花這樣的罷了,若等百花盛開時,自是又有了更多選擇,也不必用這絹花敷衍。
常台笙素來不注意這些,她不戴花的。但謝氏對此倒頗有研究,一路上還與她說了這其中奧妙,興緻勃勃的,講得倒是很有趣。
末了她道︰「我在京城有了個花房。再過一個多月,許多花就都開了,到時候你若是能去,我能每天幫你選花裝點髮髻。不,讓那個蠢貨幫你挑罷,他眼光也不錯,隨我。」
這尋常人所沒有的自信心,在他們一家人身上倒是表達得淋漓盡致。
而這時被不停念叨著的蠢貨,當堂陳完所有藩府積弊,繼而轉向戶部侍郎魯正清,做了個不易被旁人察覺的手勢。
魯正清正是那日在散朝後的廊食桌上,說藩府宗親吃掉全國一年田賦的傢伙,當時還說了因為要養這些宗親故而國庫虧空這種話。
陳儼那時當場駁了一句,說宗室歲俸祿米素來沒有全給過,故而不存在宗室吃掉全部田賦的說法,魯正清身為戶部侍郎,將國庫虛空的原因全拋給宗室,實在有欠妥當。
這一句話當時就讓魯正清略感不爽,周圍人也都看出這其中隱隱約約的劍拔弩張味道。都知道陳儼素來不說什麼沒用的話,既然大庭廣眾駁了魯正清,那就是明擺著樹敵,打算干一場了。
今日上朝,陳儼羅列了一堆藩宗積弊,但這些都是眾所周知之事,說了這麼多也沒談到實質,他沒主張削藩也未提議要降罪於某些藩府。
可他剛說完站回原位,還沒多久魯正清就臉色沉重地從眾臣隊列里站了出來,深跪下道︰「陛下……老臣有罪。」
堂下聞言竟是一片愕然。戶部尚書一職已空缺良久,一直沒人補上,而魯正清這個二把手則是最好的替補。他在這位置熬得久了,眼看著就要升上去,竟……自己承認犯事了?
皇帝幾乎已不說話,可這時卻還是努力撐了口氣道︰「魯愛卿何罪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