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常台笙杵在原地想事,陳儼則已走出去很遠。他走著走著似乎覺得不對勁,意識到常台笙沒有跟上來,於是轉過身喊了她一聲。

常台笙這才陡然回過神匆匆跑到他身旁,拎過框子另一邊,跟他一起提那炭筐子,順便領著他往馬車那邊去。

「方才去買別的東西了么?」

常台笙敷衍道:「看到些新奇對象遂多停了一會兒,但沒有買。」她不打算在陳儼面前提程夫人的事。雖然程夫人是他生母,但常台笙對她絲毫好感也沒有。何況這位程夫人是演戲好手,實在令人分辨不清她說的話做的事何時為真何時是假。

陳儼淺應了一聲,但他察覺到常台笙方才說話的語氣有隱瞞意味。

他沒出聲,拎著那筐子上了馬車,常台笙在他旁邊坐下來,捉過他的手用帕子擦乾淨,又撩起車窗帘子朝外看了一眼:「似乎又要下雪了。」

今年杭州冬天特別冷,到處又都是潮潮的,寒意浸到骨子裡,真是難熬極了。

回去時因實在有些晚了,家裡也無甚食材,兩個人遂在附近的小館子里吃了些東西,回到宅子里時,竟當真開始下雪了。

常台笙伸手接了雪花片,昏黃燈光照著,好看極了。

因實在太冷,常台笙去後院伙房切了些姜塊,擱點紅糖與紅棗煮了湯。等暖湯煮好的間隙,她則打開通往花房的門,點亮燈,給盆栽澆了水。

屋外的雪靜靜下著,爐子里的火熱熱鬧鬧燒。奔波了一日,她坐在桌旁,手撐著頭閉眼養會兒神,沒料卻打瞌睡打過了頭,最後直接趴在桌上睡著了。

總之再醒來時,她已經是在另一間房裡。她從榻上坐起來,嗅到紅棗薑湯的香氣,再看陳儼竟將那煮湯罐子給端過來了,他還真是……行動自如啊。

「我已經嘗過了,有點出乎意料的好喝。」他一邊說著,一邊坐在小桌前擺弄他那些小紙片和木格子。

常台笙披了衣服下榻,因生了爐子燒了炭盆,屋子裡很暖和。

她亦在矮桌旁坐下,從罐子里盛了碗紅棗湯低頭喝起來。陳儼在一旁幽幽道:「你沒有給我盛么?」

常台笙無奈笑笑,又伸手給他盛了一碗。暖和香甜又有姜的辛辣,喝得額頭都沁出一層薄汗。

某人吃著吃著,非要說:「雖然味道不錯,但是我不得不提醒你晚上吃薑更容易有燥火。」

「商煜說若是體寒,晚上適當吃一些反倒能暖身眠安。」常台笙將碗中棗子吃盡,拿過紙筆,打算給常遇寫封家書。

「你是體寒,但我不是。」

「是你自己要吃,我沒有非要你吃。」

「你好像忘了什麼。」

「什麼?」常台笙剛說完就想起下午時在馬車上允諾過的「獎勵」,遂道:「等我寫完家書。」

陳儼遂只好默默側過身,繼續粘他的小紙片。

常台笙問的無非是一些瑣事。雖然常遇才離開沒幾天,她在寫家書時卻想念得很。

她寫完了擱下筆等墨晾乾,覺得有些累,偏頭看一眼陳儼就直接靠了過去,看他手頭上忙著的那些東西,懶懶問:「你在用這種方式寫巨著么?」

「不,我還在琢磨這種方法的可行性到底有多高。」

「何時琢磨好了教我怎麼認。不過在那之前,我想先找大夫看看你的眼睛。之前在京城時,那位太醫是如何說的?既然能預見到,醫術應當也是十分高明了。」

「讓我離京休養幾年。」他說著,又補了一句:「我記得我在蘇州時同你說過的,不記得了么?那句是實話。」

「你說完那件事之後不久就開始避著我,一直到我離開蘇州都沒出現過。是因為突然想起這件事所以怕拖累我么?」

陳儼停下手裡的動作,忽然偏過頭來:「那分明叫欲擒故縱,你沒發現之後你對我的態度突轉嗎笨蛋。」

常台笙陡然坐正:「了不起是嗎?今日不要睡了,出去罷。」

「天 寒地凍的你讓我出去么……」不可思議的語氣,隨後就傾過身子親了過去。他在黑暗中的方向感真是好到令人覺得不可思議,追逐她的氣息,堵住她的唇不讓她開 口,動作利索卻又不失溫柔。大約是今日當真有些疲了,且這溫暖環境又讓人犯困,常台笙迷迷糊糊迎合他,幾乎處於完全被動的狀態,卻覺得這樣也很舒服。

情愛之事需磨合探索,雖做得還有些磕磕絆絆,但比起前幾回,現在要好得多。加上陳儼又極熱愛與她交流感受,不精進些簡直對不起他聰明的腦子和過人的實踐力。

纏綿了許久,常台笙手按在他後頸,濕濕軟軟的唇瓣則移到他頸間,微微張嘴,輕輕咬了一下他凸起的喉結,陳儼陡然頓了一下。

常台笙見他這般反應,頭抵在他懷裡竟忍不住悶笑出聲。

聲音雖悶悶的,卻不像是那種小娘子的羞怯笑意,反倒是笑話對方一樣,坦蕩又無顧忌。伴隨著那笑聲的是一句極其正經的:「陳大人比我想像中要敏感得多,我方才一直在想大人穿官服該是什麼模樣……下回要穿給我看么?」

「……」

陳儼連忙低頭去堵她的唇,用加倍努力的實際行動告訴她不可以在做這等事的時候走神。

常台笙實在乏了,幾番放低姿態的「求饒」才讓陳儼收了手。她拖過中衣蓋上,與他面對面蜷著躺在薄毯上,閉上眼想休息會兒再起來洗漱。

因下雪的緣故,周遭安靜得很,偶爾聽得鄰家幾聲犬吠、屋內木炭燃燒的細微聲響,餘下的便只是情潮剛平的呼吸聲。

陳儼拖過被子來給她蓋上,常台笙閉著眼感受到他這貼心舉動,忽懶洋洋開口道:「為何我們總要挑下雪天做這種事……」

陳儼很認真地思考了一番:「一是因為冷所以要動一動,二是因為別有情致。」

常台笙的聲音里是濃濃困意:「可太冷了做完就不想起來洗澡,只想這樣直接睡了。」

陳儼雖看不到她,但從她聲音里也能聽出疲憊,伸手去摸她的頭髮,散亂長發里一片潮意,漸漸涼了的薄汗貼在皮膚上,有些濕膩,她的身體也因為情潮逐漸退去而愈發涼,這樣直接睡當然是不好的。

他 在她身側躺下來陪了她一會兒,覺察她呼吸逐漸平穩,似乎已是入睡了,這才從藺草席上起了身,披上衣服摸索著出了門,去後邊伙房燒熱水。儘管他已經熟悉黑 暗,但完成這些事也並非很容易。想常台笙這時應當不願洗澡,故而他將熱水燒到差不多溫度,拎著個小桶便折回了房裡。

他拿了塊手巾浸濕又擰乾,手伸進被子里給常台笙擦身體。常台笙悶哼了一聲,由著他力度恰當一絲不苟地擦著。

不論他還是自己,都可能會有老得無法動彈的一日,到時候能相互如此照顧也是令人感激的罷。

雙方從互揣戒備與偏見的陌生人走到如此坦誠相對的一日,雖然才短短半年,可常台笙總覺得過了許久似的。

陳儼起身給她去拿乾淨衣服,這時小白偷偷摸摸地溜了進來,大概是覺得屋外太冷的緣故,它進來就不肯走了,老老實實蹲坐在常台笙面前看她。

陳儼過來給常台笙換衣服時,無意間碰到手邊一團毛茸茸,立時轉過頭:「你不可以看,快出去。」

小白「喵……喵……」地低喚了幾聲,可憐巴巴的模樣卻還是沒有敵過陳儼強烈的獨佔欲,最終被某人拎著脖子丟了出去。

小白挫敗地趴在門口,忍受著雪夜的寒冷。屋裡人則手腳利索地給常台笙換完衣服,這才將小白拎回來放在桌角:「你就在哪裡,不要靠她太近。」

他又出去打水匆匆洗漱了一番,這才折回來在常台笙身邊躺下,心滿意足地將髮妻輕輕攬進懷裡。

常台笙此時乖巧得像只貓,頭抵在他懷瑞安安靜靜睡著,熱息就貼著他的胸膛,痒痒的卻很是暖和。

一夜好眠。

次日一早,陳儼醒來時,常台笙已是煮好了早飯還順帶洗了頭髮。她將早飯放進屋內,坐下來面對著溫暖的炭盆烘乾頭。陳儼迷迷糊糊坐起來,似乎聞到早飯的香氣。常台笙回頭看他一眼:「只煮了些紅棗粥,已盛出來了,就在桌上,漱口水在粥碗左邊。」

她將頭髮梳順,抹了幾滴頭油,起身過去一道喝粥。

陳儼漱完口,低頭嘗了一口粥,覺得尚能入口,就繼續吃。吃飯時他忽想起什麼來,於是一吃完他就從桌下拿出書匣,從裡面拿了一冊書出來推給對面的常台笙。

「這是什麼?」常台笙瞥了一眼封皮,似乎又是什麼小說冊子。

她擱下調羹,翻開一頁,看到牌記頁輕輕皺了下眉。

那邊陳儼道:「昨日去西湖書院講學,臨走時有個學生給我的。說是在最近在書肆買到的,以我的名義寫了這公案集子。據說內容粗製濫造,我如今沒有辦法讀書,但你可以先審讀一番,若事情屬實,那請一定不要放過那個冒名的傢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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