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儼這話顯然不是指這魚湯的味道好,於是握住她手臂低了頭想要繼續索吻,結果常台笙卻挪開他的手轉過身去,打開另一邊的鍋蓋:「飯煮好了,坐下來吃罷。」
方才還突襲親他,好像很有興緻的樣子,一轉頭眼裡卻只有晚飯了。陳儼這一瞬忽覺得女人心比經書難懂多了,完全揣摩不透。可這會兒他也只好乖乖坐下,等著常台笙將飯菜端上桌。
常台笙忙完便在他對面的椅子里坐了下來,給他盛了一碗魚湯遞過去:「喝的時候小心些,我不能保證湯里沒有魚刺。」
魚湯端到面前,陳儼首先覺得氣味很香,又想著這次做湯全程都在他督促下完成,於是滿心期待地端起碗喝了一口。但——事實證明,味覺不敏銳的人就算旁邊站了個天才耐心指導,也只能做出一鍋勉強能下咽的東西,完全不能用好吃這樣的字眼來形容。
而對面的常台笙卻一臉不挑剔地吃著,還不忘將挑了魚刺的肉放到他碗里:「小心點吃。」她的細心與耐心足以稱道,但如果她的味覺能敏銳些就更好了。
這頓飯常台笙吃得心滿意足,畢竟是親手做的,且還受到了「味道很好」這樣的誇讚,這對於她而言是件難得的事,遂也值得高興。
她匆忙收拾了碗筷便去了前邊審稿,厚厚一沓書稿全是密密麻麻的字,需看得十分仔細。她看了一會兒,隱隱覺著有些不大自在,雖然生了炭盆,但總覺得周身都涼颼颼的,環顧四周,竟只有牆角一隻矮櫃,顯得十分空蕩。
她本能地對這樣的環境感到不安,遂將身上的毯子裹得緊了些,低頭繼續審稿。這時陳儼輕手輕腳地拉開她前方的紙門,從隔壁屋子走了過來,隨後俯身將放在地上的被褥抱進來。
常台笙聞聲抬頭:「你要在這睡覺么?」
「炭筐里似乎沒有炭了,現在只有這裡的炭盆還燒著。」常台笙看一眼那炭盆,估計也燒不了多久。她正發愁時,陳儼卻已是將褥子在藺草席上鋪好,隨後蓋著被子睡下了。
此時夜已深,常台笙小心翻動書稿,生怕吵到他。一盞燈在手邊亮著,火光微跳,常台笙看久了難免覺得眼疼。她將那份書稿審完時都已是三更天,站起來腳都是麻的。她回頭看一眼已經睡著的陳儼,躡手躡腳出了門,在門口套上鞋子去伙房燒水。
等她洗漱完再悄悄折回來時,陳儼仍在酣睡。她將書稿收拾好,吹熄燭火,脫掉外袍,悄悄掀開被子一角躺了進去。
她小心翼翼地側過身,剛閉上眼,身後的手就自然而然地搭上來輕輕環住了她的腰。陳儼溫暖的身體貼著她的後背,搭在她小腹處的手也是熱乎乎的。
此時屋內的炭盆已熄,但被窩裡卻很暖和,常台笙舒服得輕嘆出聲,稍稍蜷起腿,她安安心心睡了。
這樣的晚上她做了悠長又心平氣和的夢,以至於早上睜眼時,卻也沒有感到負擔,反而有些輕快愉悅的情緒漫上心頭。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她一動不動地躺著看門口,小白調皮地扒拉開門,清冽又乾淨的光線照進來,在藺草席上鋪了一長條。
風很小,她躲在被子里並沒有覺得冷。小白站在門口看看她,低頭舔起爪子來,而影子則被拖得老長。常台笙輕輕合了一下眼,再睜開時見一朵華花郎從門縫裡慢吞吞地飄了進來,忽停在了她眼前。
比柳絮還要輕盈,也不知是來自哪裡的一朵絨球。像傘,借著風力到這兒,最終停在了她眼前。在晨光里,看起來很可親。
仍舊蜷在被窩裡的常台笙在這一刻縮了縮肩,她竟覺察出幾分歲月靜好的味道。
她伸出手想抓住它,可這時後頸卻感受到了唇瓣的溫度。陳儼略低了頭親她的後頸與耳朵,環在她腰間的手亦調皮地在她腹部輕輕畫圈。
常台笙縮著肩頭覺得好癢,笑著說;「早上盡量不要這樣,時候不早了,該起來了。」
身後的人卻沒聽見似的繼續撩撥她,不過常台笙可是「鐵血心腸」,不但沒回應,反倒幽幽說著:「今日不想吃飯了么?」
「不吃也可以……」陳儼的手已經悄悄探進她中衣內,聲音低低的:「難道昨晚捂得不夠暖和么?為何這裡這般涼?我幫你捂熱罷……」
常台笙當機立斷地拿開他的手:「一日之計在於晨,你不打算起來做點有意義的事么?兩冊新書都賣得不錯,但我認為可以賣得更好,你可以考慮去西湖書院講學,我昨日已與山長說過了。」她頓了頓:「依你的風格應當不需要準備講稿,若今日有空就今日過去如何?」
她說著已經坐了起來,陳儼欲求不滿地癟癟嘴跟著坐起來:「有獎勵么?」
「潤筆金多結一點給你。」
「真是奸商啊,我的錢就是你的啊,潤筆金結給我到頭來還是你的。」
「很高興你有這個覺悟,所以為了多幫我賺些錢——」常台笙拖過一旁的衣服給他披上,自己亦站起來迅速穿衣服,接著道:「就請你多勞了。」
「那你今日去哪兒?」
常台笙低頭系腰帶:「今日沈晉橋到杭州,我要與他結上次的書賬。」
陳儼聽到沈晉橋這名字固然有些不爽,但夫人要去做正事,也不好攔著,遂老老實實起了床。常台笙整理好自己轉過身來給他系蒙眼緞帶:「你先同我一起去芥堂吃早飯,之後再讓管事送你去西湖書院。講學時若有人講閑話不要理就是了,那幫孩子……」
「就是欠揍,找人打他們一頓就不敢說了,真的。」陳儼一本正經說著,甚至覺得這個主意很有建設性。
常台笙不搭理他,伸手拉他起來,幫他束好頭髮,理好儀容這才帶他去洗漱。
他們剛到芥堂,陳儼去製版間取東西,宋管事便湊上來緊張兮兮地同常台笙道:「東家,您書房的鎖似乎被人動過了……」
常台笙語聲平靜:「怎麼了?」
宋管事皺著眉頭搖搖頭:「昨日沒人留夜做事,分了魚就各自回家了,只有門房在。但我今早過來一看,您書房的門鎖鎖得與平日里不一樣。我就問門房昨晚可聽到什麼動靜,門房卻說沒有。」他著急說完,常台笙已經大步往裡去了。
她走到書房門口,看了一眼那門鎖,眉頭皺得比宋管事還緊。那是一把特製的長廣鎖,門上的穿孔也做了一排,她平日里鎖的時候都會故意少穿一個,而這會兒,所有的孔卻都穿得好好的。
那個人開鎖之前一定沒有注意到她故意少扣的那個孔,故而在離開時非常順手地就將所有孔都插上了。宋管事在一旁緊張地抬頭看看她,常台笙自袖袋裡摸出鑰匙一臉鎮定地打開了門鎖,打開門貿一看,房裡似乎沒有被翻動過的痕迹。
常台笙從每個柜子前一一看過,最後到書桌前坐下來,低頭看了一眼小屜,打開鎖,裡面厚厚一疊契書都還在。這讓她更加不安。
這裡除了這些契書以外,沒有什麼是不能丟的,但卻有人半夜悄悄潛進芥堂打開她的書房,什麼都沒有拿就走了。
當真什麼都沒有拿么?常台笙右眼跳得非常厲害,不大好的預感浮上心頭,她背後一層虛汗。
桌子上的蠟燭燃了一截,地上則有燭油印子,這說明對方曾經舉著燭台蹲在這書桌後尋找過東西。她再次看了一眼那小屜,將那一疊契書全拿出來一份份翻過,可她還沒來得及查點結束,門房遂跑了來,道:「東家,沈公子到了。」
怎麼挑這個時候到?常台笙將契書重新放進小屜並鎖好,起身出去了,走之前自然也不忘將門給鎖上。
宋管事一路跟著她,常台笙則淡定地囑咐他,等陳儼吃過早飯便送他去西湖書院。除了宋管事與常台笙,幾無人知道這件事,常台笙也不打算讓人知道。
堂間一片忙碌,一如往常。陳儼剛從製版間出來便撞上沈晉橋,沈晉橋淡笑著看看他的蒙眼緞帶,再越過他看向從內廊走出來的常台笙,臉上笑容稍稍斂了斂。
沈晉橋依舊一副儒雅書商的模樣,站在原地等著常台笙走過來,也不出聲。這時常台笙走到陳儼身旁,輕聲囑咐道:「你先去吃飯,之後宋管事會讓人送你去西湖書院,一切小心。」
她話音剛落,宋管事連忙上前領著陳儼往芥堂伙房去。
常台笙這才走到了沈晉橋面前,打了聲招呼:「沈堂主這麼早?」
沈晉橋抿唇淡笑:「上回聽黃為安說芥堂附近有好吃的館子,遂餓著肚子來想讓你請個客,不知你吃早飯了沒有?」
「正好沒有。」常台笙姿態有些疏離,她此刻心裡壓著事情,故而不會太輕鬆。她雖知道沈晉橋不是那麼單純只想吃頓飯的人,但畢竟因書市欠了他個大人情,請他吃個早飯也實在不算什麼。
館子不遠,且這時候堂間十分忙,樓上雅間更是沒空位。靠門口的地方冷,位置倒是空的,常台笙請他入座,客氣地說了聲:「若提前說聲就好了,也不至於坐這個地方將就。」
夥計連忙過來招呼他們,問清楚要吃什麼就走了。
沈晉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