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常台笙將陳儼從書房帶出來,想著他可能對商煜有成見,語氣儘可能的溫和:「商大夫恰好來了,我想讓他幫你看看。」
「好。」他沒有拒絕,更沒說商煜的壞話,態度十分配合,像是在特意讓常台笙放心。常台笙牽著他的手往小廳走,到了門口同他道:「你先進去,我去喊宋嬸過來。」
待陳儼進去後,她關上了門,先在門外站了一站。只聽得陳儼進屋後,商煜道:「來了啊,坐。」
商煜的聲音不高,陳儼則壓根沒開口。常台笙聽到椅子挪動的聲音,隨後便無甚聲響了,她這才悄悄去後院喊宋嬸。
而屋內兩個男人之間,則始終浮著一些微妙的氣氛。商煜安安靜靜給他診脈,隨後收回手,道:「可以解開緞帶看看么?」
「當然。」陳儼說罷就抬手解開了蒙眼的緞帶,神情淡淡的,看起來沒有任何波瀾。商煜看看那雙眼睛,表情微妙地變了變,稍後眯起眼,問他:「會頭痛是么?」
「是。」陳儼據實回答。
商煜又問:「具體是哪裡痛得最厲害?」
陳儼指了幾個位置,這時商煜唇角忽地抿起一絲難以捉摸的笑意。陳儼垂眸,聲音冷淡:「你在笑么?」
商煜略玩味地看著他的眼睛,輕描淡寫地回了一句:「沒有。」
陳儼沒再說話,商煜的語氣出賣了他。
陳儼抬手將緞帶重新繫上,聽到屋門打開的聲音及腳步聲。常台笙帶著宋嬸進了小廳,說既然商煜來了就順道看看。宋嬸小聲嘀咕說又浪費診費什麼的,常台笙忙示意她別說這些。
商煜給宋嬸看了會兒,她今日臉色稍稍好些,脈象上看也有好轉,但總體來說還是得歇著。他抬頭對站在一旁的常台笙道:「主要是得心寬,若心裡藏的事多且總操心,則半點好處也沒有。」
「小姐現在婚事定了,我就……不必愁了。」話雖這樣說,可宋嬸看看另一邊蒙著眼的陳儼,還是有些擔心。這不是給小姐添累嗎?
「婚事?」商煜看看常台笙又看看陳儼,「要……成親了?」
「是。」常台笙給了他肯定的答覆。
陳儼則起了身:「不過我並不認為你想來喝喜酒。」他同商煜說完,又轉向常台笙的方向,淡聲道:「我先回房。」
商煜坐在原地,臉上神情有些寡淡。
這時宋嬸忽意識到自己可能說漏了什麼不該說的,遂也站了起來,悄悄走了。常台笙見門被帶上,問商煜道:「方才給他看下來情況如何?」
「我醫術有限,恐怕是無能為力。」
商煜說著起身,常台笙卻又問:「或許,商墨是你認識的人么?」
商煜聞言忽地輕皺了下眉:「怎麼?」
「只是今日聽人提過這個名字,這個姓不常見,但與你同姓,我遂問問。」
商煜倒一副坦然的樣子:「是我師傅,但——」他頓了一下:「我許久未見過他了,且恐怕以後也見不到了。」
「難道不在了么?」
若已去世,陳懋又為何要提?
商煜臉色仍舊十分寡淡:「應當沒有,他那樣的身體必然長命百歲,只是我可能不會再去見他了。」他看向常台笙:「故而你向我打探他的消息我也無法幫到你,不過你若能找到他,陳公子的眼睛或許有救。」
他說了這一番「仁至義盡」的話後,點頭告辭,遂出去了。
常台笙總覺得有些說不出怪異在裡頭。
這個夜晚因為積雪融化地上都結了冰,稍不小心可能就會滑倒。常遇很不幸地在去伙房的路上摔了一跤,她坐在地上扒拉出一塊碎冰,小手凍得通紅。可能手溫太低的緣故,那塊抓在手裡的冰竟也不怎麼化,常遇低頭看著都走神了。
摔疼的地方早就不疼了,就是屁股有點冷。她試圖站起來,卻因為腿麻又滑了一跤,她低頭揉揉自己腿,有些氣餒地哈了口氣。
從走廊里路過的蘇曄遠遠瞧見她摔了,連忙過去將她抱回走廊里側,俯身拍拍她衣服上的臟物,好在衣服沒有濕掉,應當也沒有受涼。
常遇立刻丟掉了手裡抓著的冰塊,抬頭看著蘇曄,蘇曄很友好地對她笑了笑,道:「還不去睡覺么?」
素來伶俐的常遇一時間沒有說話,目不轉睛地望著蘇曄,最後說了一句:「餓了……想去伙房找吃的。」
蘇曄看看四周,常台笙這時不知是在料理常老太爺還是在陪著陳儼,而宋嬸也不知在忙些什麼,府瑞安安靜靜的,感覺連那些寥寥亮著的燈籠也已入睡。
蘇曄遂帶著小丫頭去了伙房。此時廚工已回家去了,紗櫥里的菜亦涼了。蘇曄看看身後跟著的小丫頭,輕聲問:「想吃什麼?」
「有的吃就好了……」常遇聲音低低的。
還真是好打發的孩子。蘇曄從紗櫥里盛了一碗剩飯出來,生起爐子,煮了白米粥,黏黏糊糊的一碗,端上了桌。
他沒有孩子,更沒有帶過孩子,想著小孩子應當要吃得清淡些,遂連小菜也忘了給。常遇拿過小勺子,對著那一碗單調的白粥看了一會兒,忽又抬頭看看蘇曄,低頭吃起來。
可是這滿滿一大碗,又沒有下粥菜,常遇吃著吃著胃口早就沒了,但她沒說。末了,蘇曄很貼心地將帕子遞過去給她擦嘴,再看看已經空了的碗,看來孩子當真是餓極了。
常遇擦完嘴悄悄將帕子收起來,因為姑姑跟她說若不得已用了別人的帕子就得幫別人洗乾淨,這是禮貌。
蘇曄沒有在意這個,倒了杯水給她漱口,說時辰不早,她應當回房睡覺了。
可常遇此時嘴裡寡淡極了,她惦記著紗櫥頂層擱著的一盒腌梅子,遂低聲說:「這裡暖和,我想……再待一會兒。」
蘇曄見她如此小心地請求著,遂打算陪這孩子坐一會兒。
「您可以先回去休息的……」她想一個人去拿那盒蜜餞。
「沒有關係。」蘇曄有心事,正是因沒有睡意才在這個點出來走走。可這座宅子越逛越讓人覺得心沉。
小丫頭在桌上趴了好久,時間久到她自己都對紗櫥里那盒蜜餞失去了耐心,可她抬起頭,看看望著桌邊燈台走神的蘇曄,也不知怎麼就想到自己的姑姑。她想面前這個人應當與姑姑是同一類人,總是很忙,也很累,讓人看著都不忍心成為他們的負累,覺得他們熬得太辛苦。
那日宋嬸無意與她透露過說過一陣子老家可能會有侄女婿來接她回鄉下住。常遇知道宋嬸身子不大好了,回老家養著也是應該的。可宋嬸一走,姑姑就會更辛苦。倒不是說不能再請別人來幫忙,但那也只是幫忙了。
她知道姑姑素來將宋嬸當家裡人,宋嬸走了,不管誰來都無法一時半會兒填這個位置。
姑姑又將成婚,這個節骨眼上陳儼卻徹底看不見了。她雖然年紀小,但很明白如果看不見,就會需要很多幫扶。也正是因為她還小,能幫忙的事少得可憐,她隱隱覺得自己也只會給姑姑添麻煩。
儘管她會盡量照顧好自己,可姑姑肯定會因為顧不上她而感到愧疚難過,她不想那樣。
想著想著,小丫頭眼眶竟然有些酸酸的。她迅速地抬手揉了揉眼睛,忽小聲問蘇曄:「蘇州真的好玩嗎?」
蘇曄迅速回過神,看看她,聲音里沾染了一絲深夜的清冽味道:「與杭州差不多,但各有各的味道。」
小丫頭精巧的眉頭微微蹙起,像是一本正經地思考什麼。她想了好一會兒,同蘇曄說:「蘇府真的很熱鬧嗎……」
蘇曄看她這一副小大人的模樣,竟淡淡笑了笑,他溫和無比地看著她,認真回道:「人多,院子多,地方也大,熱鬧……也能算是熱鬧罷。」
「那有亭子嗎?姑姑說蘇州許多園子都愛建得很精巧。」
「有。」
「府里可以釣魚么……」
「可以。」
……
如此幾番問答下來,小丫頭竟詞窮了。她低了頭,想起白日里蘇老夫人與她說的話。蘇老夫人說蘇州如何如何好,又說蘇府如何如何熱鬧,之後還說她姑姑如此已很辛苦,還要再帶一個孩子會更辛苦。又問了她為何不去書院,是否因為有人說閑話……
林林總總,她都聽得明白的。
她知道蘇老夫人是極喜歡自己的,也知道蘇老夫人這樣說是因為想帶她去蘇州。
可是……姑姑。
回想起與姑姑相處的這幾個月,她好捨不得她。要是誰都不來插手,就只有她和姑姑兩個人一直這樣相依為命就好了,但那又怎麼可能……
這些都是她自私的埋在心底里的想法,不可以表達出來。
她想到這裡眼淚都快要滾下來了,蘇曄卻忽然起身揉了揉她的腦袋,淡聲道:「時辰不早了,該回去睡覺了。」
小丫頭迅速吹滅伙房裡的燈,跟著蘇曄出了門。可她步子太不穩當,竟又滑了一跤,於是順理成章地哭了出來。
蘇曄忙將她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