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又不會是毒酒。」某人十分從定地拿了一塊點心慢吞吞吃起來,又看看萬分著急的常台笙:「你擔心我會死掉么?」

一旁的緋衣花魁忍不住抿唇笑,一雙眼曖昧非常地看了看常台笙,起身婀娜萬分地走了。

常台笙在心底里罵了他一聲蠢貨,起身就要將他從地上拖起來,可陳儼畢竟是男人,她哪裡拖得動?

「建議你趕緊回家,再見。」常台笙倏地送了手,正要邁步出去時,堂中忽然傳來一聲:「喲,常堂主,你這就走啦?」

回頭一看,正是已經喝得紅了臉的蔣園秀。蔣園秀擱下酒杯一本正經道:「我還打算過會兒與你聊一聊書稿之事呢。」

常台笙轉過身去,從容站定:「蔣先生不是說還未寫好么?」

「你可以先刊刻上冊嘛。」蔣園秀笑著招呼侍女過來:「帶常堂主去後宅取書稿。」

「不必這麼急。」常台笙竟然對取稿一事無動於衷,「若先生得空,遣人送到芥堂就是了。」她神色冷清,似乎與這熱鬧氣氛格格不入。她心裡是最清楚的,這麼混亂的集會最容易出事,犯不著為了一份「不確定」的書稿離開人群。她畢竟是個力氣有限的女人,在這種喝上了頭的男人的領地,她有必要保持警覺。

何況那邊還有個麻煩事要處理——她瞥一眼坐在左側房的陳儼,目光涼涼,立即就轉過了身。

蔣園秀看她拒絕得如此堅決,又握起酒杯笑了笑:「常堂主可不要後悔。」

常台笙頭也不回地走了,陳儼追出去時,她已經上了馬車。車夫正打算髮車時,陳儼抬手敲了敲車窗板子。

「咚咚咚,咚咚咚。」

常台笙掀開帘子一角:「我建議你現在就回家,明日見。」

「你不載我一程么?」

常台笙回得冷冷:「沒有這個打算。」

「我父親的別院在這附近,你送我到那兒就可以,順道,不是么?」

常台笙閉了一下眼,合上了帘子,悶悶說了一聲:「上來。」

陳儼上了馬車,安安分分坐下,又將燭台點起來,問她可不可以看她放在藤條箱里的書。

常台笙似乎有些煩躁,回說:「不可以。」

本打算看書的陳儼沒得到允許,只好百無聊賴地坐著。

車子行駛途中,常台笙漸漸覺得頭昏,手心也開始冒汗,她閉了會兒眼,察覺到自己心跳飛快。她陡然睜開眼,瞥了眼身旁坐著的陳儼,他卻是好端端,一點異常也沒有。

陳儼偏頭看她一眼:「你不舒服么?臉為何這麼紅?」

常台笙回瞪他一眼,語氣並不是很客氣:「既然不看書就將燈熄掉,另外請你閉嘴,不要與我說話。」

她說完拉開了車窗帘子,冰冷夜風湧進來,常台笙暗暗舒了口氣。她默默回憶今日在宴席上吃過的所有食物,腦海里忽然閃過蔣園秀最後那一句不懷好意的「常堂主可不要後悔」。

那花魁說給陳儼的酒摻了東西是假,她的食物里放了東西才是真。蔣園秀這個混蛋。她心中暗罵了一句,同時也慶幸自己沒有為了書稿跟著侍女孤身去後宅,不然會發生什麼事根本不好說。

馬車裡沒有涼水,但她現在口渴得很,呼吸也變得有些急促起來。

外面湧進來的寒風根本對她的身體起不到任何緩解作用,旁邊陳儼道:「你又沒有喝酒,為何一副喝醉了的樣子?不冷么?我覺得很冷。」

常台笙緊著眉頭:「我求你不要說話。」

陳儼閉了嘴,默默地從藤條箱里取了毯子給她遞過去。常台笙瞥一眼,深吸口氣說:「我不需要。」

於是陳儼就自己裹上了那條毯子。

他看著窗外,瞥見陳府的匾額,跟常台笙說:「我到了。」

常台笙甚至連話也不想說,皺著眉頭揮揮手就讓他下去了。

陳儼幾乎是被趕下來的一般,灰溜溜地連毯子也忘了留在車裡,直接就下了馬車,迎面就看到了剛剛回府,還在門房站著的父親陳懋。

常台笙的馬車在原地停了一會兒,她此時非常難受,意識到馬車還沒有動,剛要問車夫是怎麼一回事,便聞得有人沉穩有力地叩了叩車廂板子。常台笙不耐煩地偏過頭去,卻見站在外面的是陳儼的父親陳懋。

陳懋一身官袍穿著,看起來十分威嚴。他不苟言笑地看了一眼常台笙,道:「常堂主進來喝杯茶罷。」

朝中大員,這時候親自喊她下來喝茶,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陳懋見她無甚反應,又道:「常堂主竟連這個面子都不給本官么?」

常台笙忽然就放下了帘子,深呼吸了一陣,這才下了車。待她下車後,看起來已無甚太多異常,只是看著面色有些潮|紅。

三人一道進了府,陳懋走在最前面,陳儼與常台笙並排走在後面。陳儼忽側頭對常台笙小聲道:「若給你造成困擾很抱歉,但相信我,不會留太久的。」

陳懋讓人煮了茶,也就隨口問了問如今蘇杭一帶書業生意如何。常台笙腦子現在不是很好用,故而她回得非常敷衍,幸好冬日裡茶涼得快,她只顧不停喝茶,但手已經有些穩不住杯子。

陳懋瞥了一眼她的手,道:「聽聞常堂主祖上都是這行的,令尊還好么?」

「已過世了。」常台笙又喝了一小杯茶。一旁的侍女趕緊又給續上,略有些奇怪地看著她。

「沒有兄弟姊妹么?」

「阿兄也過世了。」

陳懋之前自然打聽過常台笙的家境,甚至有人說她家自祖父輩便一直有病,男丁死絕的人家,是實實在在的女戶。

陳懋沒有再問。常台笙這會兒額頭已沁出細汗,臉色潮|紅,看起來倒像是發燒的樣子。她擱下茶杯,極抱歉地說了一句:「草民今日身體不適,來日再來拜訪尚書大人,先告辭了,還望見諒。」

陳懋沒有攔她,常台笙就這麼急急出了門。

可她剛走出去,靠著走廊的一側牆壁便走不動路,只想癱坐下來,躺進冰雪堆里。她靠牆站著支撐了會兒,忽有一雙涼涼的手從身後伸過來,扶住她的肩側,耳畔是熟悉的聲音,低低矮矮說得很小心:「你當真不舒服么?」

常台笙低著頭一言不發,他的氣息似乎就縈繞在她耳側,讓她快要站不住。

見她快要癱倒在地,陳儼忙託了她一下,從身後扶住她,認真道:「定然是吹風吹壞了,蘇曄在隔壁宅子里置了個小葯庫,我可以給你熬藥。」

「我想要水,冷水。」她的聲音已經變啞,帶著一些含混不清的意味與對抗。

冷水?她是要降溫么?

「求你……」她頓了頓,聲音依舊含混:「告訴我井在哪裡。」

常台笙周身越發沒有氣力,陳儼自上回見她直接暈過去後,便再也未見過她這樣子。她幾近要癱下來,陳儼一驚,俯身將她抱了起來,語聲也似乎有些著急:「你等一會兒。」他抱著她從西邊小門出了府,直接就繞進了隔壁宅子。

黑燈瞎火的竟然一個人也沒有,跟上回侍女管事滿府燈籠比起來,簡直不像是同一個地方。

陳儼循著黑暗中的走廊順利走到了一間客房前,一腳踹開了門。那間客房偶爾蘇曄會住,蘇曄又是極考究的人,這客房便算得上整座宅子里最舒服的卧房,且定期有人打掃,防止有灰塵氣。

陳儼小心地將常台笙放在了床上,連忙取了旁邊架子上的臉盆衝到後院打水。他當真以為常台笙是發高燒,遂匆匆忙忙趕回來,給她用手巾敷了額頭後,說要去給她熬藥。常台笙強撐著坐起來,看到矮墩上擱著的盛水臉盆,費力地伸手拖過來,在陳儼還未反應過來時,就舉起盆子,直接從頭頂澆了下去。

周身傳來刺骨的冷,讓她瞬時清醒了一些,她急促地呼吸著,手撐在床榻上,頭深深低了下去,雙目緊閉,妄圖完全地醒過神來。

陳儼在一旁看著簡直愣住,回過神連忙上前俯身握住她的肩:「你燒糊塗了么……」

冷水順著她的頭髮、臉頰流下來,睫毛潮濕,在這昏暗的環境里,唇亦是紅艷得令人心神蕩漾。常台笙微微抬了眸,聲音喑啞地只說:「再給我一些冷水……」

「飲鴆止渴。」陳儼迅速地下了結論,看了一眼被她淋濕的衣裳,又探手試了試她額上的溫度,下意識地就將手往她頸下移:「不能這樣,會更嚴重的,先把濕袍子換掉。」

可他的手才剛剛觸及她光裸的皮膚,常台笙幾乎是無意識地就搭住了他的手阻止了他。

「我只是想幫你換掉外袍。」他眼下神情嚴肅得很,似乎下一刻常台笙就會被這濕淋淋的袍子給凍壞。

「你離我……遠一點。」常台笙呼吸越發急促,她腦子混混沌沌,已經快要失去理智。陳儼搭在她襟前的手是涼涼的,那是她渴求的溫度。

陳儼無奈蹙眉,竟在床沿坐了下來,鬆了手道:「那你自己換。」

可常台笙許久沒有動靜。陳儼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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