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今夕何夕

春暖花開的時候,霍展白帶領鼎劍閣七劍從崑崙千里返回。

雖然經過慘烈的搏殺,七劍中多人負傷,折損大半,但終歸也帶回了魔教教王伏誅、五明子全滅的消息。一時間,整個中原武林都為之震動,各大門派紛紛奔走相告,彈冠相慶。

受傷的五名劍客被送往藥師谷,而衛風行未曾受重傷,便急不可待地奔回了揚州老家。

霍展白作為這一次行動的首領,卻不能如此輕易脫身——兩個月來,他陪著鼎劍閣的南宮老閣主頻繁地奔走於各門各派之間,在江湖格局再度變動之時,試圖重新協調各門各派之間的微妙關係,達成新的平衡。

而天山派首徒霍七公子的聲望,在江湖中也同時達到了頂峰。

三個月後,當諸般雜事都交割得差不多後,他終於回到了臨安九曜山莊,將秋水音從夏府里接了回來,盡心為她調理身體。

然而,讓他驚訝的是南宮老閣主竟然很快就隨之而來,屈尊拜訪。更令他驚訝的是,這位老人居然再一次開口,懇請他出任下一任的鼎劍閣閣主——

那,也是他八年來第三次提出類似的提議。

而不同的是,這一次,已然是接近於懇求。

「小霍,接了這個擔子吧——」南宮老閣主對著那個年輕人嘆息,「我得趕緊去治我的心疾了,不然恐怕活不過下一個冬天啊。」

一直推託著的他大吃一驚:「什麼?」

南宮老閣主叱吒江湖幾十年,內外修為都臻於化境,五十許的人看上去依然精神矍鑠如壯年,不見絲毫老態——卻不料,居然已經被惡疾暗中纏身了多年。

「年輕時拼得太狠,老來就有苦頭吃了……沒辦法啊。」南宮老閣主搖頭嘆息,「如今魔宮氣焰暫熄,拜月教也不再挑釁,我也算是挑了個好時候退出……可這鼎劍閣一日無主,我一日死了都不能安息啊。」

霍展白垂頭沉默。

南宮老閣主是他的恩人,多年來一直照顧提攜有加,作為一個具有相應能力的後輩,他實在是不應該也不忍心拒絕一個老人這樣的請求。然而……

他下意識地,側頭望了望裡面。

屏風後,秋水音剛吃了葯,還在沉沉睡眠——廖谷主的方子很是有效,如今她的病已然減輕很多,雖然神智還是不清楚,有些痴痴獃獃,但已然不再象剛開始那樣大哭大鬧,把每一個接近的人都當作害死自己兒子的兇手。

「我知道你的心事,你是怕當了閣主後再照顧秋夫人,會被江湖議論吧?」似乎明白他的顧慮,南宮老閣主開口,「其實你們的事我早已知道,但當年的情況……唉。如今徐重華也算是伏誅了,不如我來做個大媒,把這段多年情債了結吧!」

「不!」霍展白一驚,下意識地脫口。

「不用顧慮,」南宮老閣主還以為他有意推脫,板起了臉,「有我出面,誰還敢說閑話?」

「不。不用了。」他依然只是搖頭,然而語氣卻漸漸鬆了下去,只透出一種疲憊。

世人都道他痴狂成性,十幾年來對秋水音一往情深,雖伊人別嫁卻始終無怨無悔。然而,有誰知道他半途里卻早已疲憊,暗自轉移了心思。時光水一樣的褪去了少年時的痴狂,他依然盡心儘力照料著昔年的戀人,卻已不再懷有昔時的狂熱愛戀。

「你為此枉擔了多少年虛名,難道不盼早日修成正果?平日那般洒脫,怎麼今日事到臨頭卻扭捏起來?」旁邊南宮老閣主不知底細,還在自以為好心的絮絮勸說。有些詫異對方的冷淡,表情霍然轉為嚴厲:「莫非……你是嫌棄她了?你覺得她嫁過人生過孩子,現在又得了這種病,配不上你這個中原武林盟主了?」

「當然不是!唉……」霍展白白口莫辨,只好苦笑擺手,「繼任之事我答應就是——但是,做媒一事,還是先不要提了。等秋水病好了再說吧。」

南宮老閣主鬆了一口氣,拿起茶盞:「如此,我也可以早點去藥師谷看病了。」

提到藥師谷,霍展白一震,眼裡就忍不住的有了笑意:「是,薛谷主醫術絕頂,定能手到病除。」

——只不過,那個女人可野蠻的很,不知道老閣主會不會吃得消?

谷中白梅快凋謝了吧?只希望秋水的病早日好起來,他也可以脫身去藥師谷赴約。

沒有看到他迅速溫暖起來的表情,南宮老閣主只是低頭開闔茶盞,啜了一口,道:「聽人說薛谷主近日去世了,如今當家的又是前任的廖谷主了——也不知道那麼些年她都在哪裡藏著,徒兒一死,忽然間又回來了,據說還帶回一個新收的徒……」

他一邊說一邊抬頭,忽然吃了一驚:「小霍!你怎麼了?」

霍展白彷彿中了邪,臉色轉瞬蒼白到可怕,直直的看著他,眼睛裡的神色卻亮得如同妖鬼:「你……你剛才說什麼?你說什麼?!薛谷主她……她怎麼了?!」

最後的一句話已然是嘶喊,他面色蒼白的衝過來,彷彿想一把扼住老人的咽喉。南宮老閣主一驚,閃電般點足後掠,同時將茶盞往前一擲,划出一道曲線,正正撞到了對方的曲池穴。

那樣的刺痛,終於讓勢如瘋狂的人略略清醒了一下。

「她……她……」霍展白僵在那裡,喃喃開口,卻沒有勇氣問出那句話。

「是的,薛谷主在一個月前去世。」看到這種情狀,南宮老閣主多少心裡明白了一些,發出一聲嘆息,「不知道為什麼,這樣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竟敢去孤身行刺教王!——小霍,你不知道么?大約就在你們趕到崑崙前一兩天,她動手刺殺了教王。」

「了不起啊。拼上了一條命,居然真的讓她成功了。」

「這可是多年來我們傾盡全武林的力量、也未曾做到的事!」

「……」霍展白踉蹌倒退,頹然坐倒,全身冰冷。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難怪他們殺上大光明宮時沒有看到教王——他還以為是瞳的叛亂讓教王重傷不能出戰的原故,原來,卻是她刺殺了教王!就在他趕到昆崙山的前一天,她搶先動了手?

她為什麼不等他?……為什麼不多等一天呢?

他一直知道她是強悍而決斷的,但卻還不曾想過、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病弱女子竟然就這樣孤身一人、以命換命地去挑戰那個天地間最強的魔頭!

那是整個中原武林,都不曾有人敢去做的事情啊……

他無力的低下了頭,用冰冷的手支撐著火熱的額頭,感覺到胸口幾乎窒息的痛楚。

那麼,在刺殺之後,她又去了哪裡?第二日他們沒在大光明宮裡看到她的蹤跡,她又是怎樣離開大光明宮的?

忽然間,霍展白記起了那一日在烏里雅蘇台雪原上和妙風的狹路相逢,想起了妙風懷裡抱著的那個人——那個看不到臉的人,將一隻蒼白的手探出了狐裘,彷彿想在空氣中努力地抓住什麼。

他的臉色忽然蒼白——

原來……那就是她?那就是她么?!

他們當時只隔一線,卻就這樣咫尺天涯地擦身而過,永不相逢。

永不相逢!

那一瞬間,排山倒海而來的苦痛和悲哀將他徹底湮沒。霍展白將頭埋在雙手裡,雙肩激烈地發抖,極力壓抑著自己的情緒,卻終於忍不住爆發出了低低的痛哭。

南宮老閣主站在一旁,驚愕地看著。

這,還是他十幾年來第一次看到這個年輕人如此失態地痛哭。

「咦……」屏風後的病人被驚醒了,懵懂地出來,看著那個埋首痛哭的男子,眼裡充滿了驚奇。她屏聲靜氣地看了他片刻,彷彿看著一個哭泣的孩子,忽然間溫柔地笑了起來,一反平時的暴躁,走上去伸出手,將那個哭泣的人攬入了懷裡。

她輕輕拍著他的後背,喃喃:「乖啦……沫兒不哭,沫兒不哭。娘在這裡,誰都不敢欺負你……不要哭了……」

她拿著手絹,輕柔地去擦拭他眼角滑落的淚痕,就像一個母親溺愛自己的孩子。

那種悲慟只爆發了一瞬,便已然成為永久的沉默。霍展白怔怔地抬起頭,有些驚訝地看著多年來第一次對自己如此親近的女子,眼裡露出了一種苦澀的笑意。

「秋水。」他喃喃嘆息,伸出手觸及她的面頰。

她溫柔的對著他笑。

——原來,真的是命中注定?他和她,誰都不能放過誰。

就這樣生生糾纏一世。

三個月後,鼎劍閣正式派出六劍做為使者,前來迎接霍展白前往秣陵鼎劍閣。

在六劍于山庄門口齊齊翻身下馬時,長久緊閉的門忽然打開,所有下人都驚訝地看到霍公子地站在門後——他穿著一件如雪的白衣,那種白色彷彿漫無邊際的雪原。他緊握著手裡純黑色的墨魂劍,臉上尚有連日縱酒後的疲憊,但眼神卻已然恢複了平日的清醒冷銳。

「走吧。」沒有半句客套,他淡然轉身,彷彿已知道這是自己無法逃避的責任。

「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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