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往昔

在烏里雅蘇台雪原上那一場狙擊發生的同時,遙遠的昆崙山頂上,瞳緩緩睜開了眼睛。

「該動手了。」妙火已然等在黑暗裡,卻不敢看黑暗深處那一雙靈光蓄滿的眼睛,低頭望著瞳的足尖,「明日一早,教王將前往山頂樂園。只有明力隨行,妙空和妙水均不在,妙風也還沒有回來。」

「應該是八駿拖住了妙風。」瞳的眼裡精光四射,抬手握緊了身側的瀝血劍,聲音低沉,「只要他沒回來,事情就好辦多了——按計畫,在教王路過冰川時行動。」

「是。」妙火點頭,悄然退出。

一個人坐在黑暗裡,瞳的眼睛又緩緩闔起。

八駿果然截住了妙風,那麼,那個女醫者……如今又如何了?

坐在最黑的角落,眼前卻浮現出那顆美麗的頭顱瞬間被長刀斬落的情形——那一剎那,他下意識握緊了劍,手指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彷彿感覺到某種入骨的恐懼。

恐懼什麼呢?那個命令,分明是自己親口下達的。

他絕對不能讓妙風帶著醫生回到大光明宮來拯救那個魔鬼。凡是要想維護那個魔鬼的人,都是必須除掉的——神擋殺神,佛擋殺佛,決不手軟!可是……為什麼內心裡總是有一個聲音在隱隱提醒,告訴他那將是一個錯得可怕的決定?

「明介……我一定,不會再讓你呆在黑暗裡。」

那算明亮的眼睛再一次從腦海里浮起來了,凝視著他,帶著令人惱怒的關切和溫柔。

他極力控制著思緒,不讓自己陷入這一種莫名其妙的混亂中。蒼白修長的手指,輕輕磨娑橫放膝上的瀝血劍,感觸著冰冷的鋒芒——塗了龍血珠的劍刃,隱隱散發出一種赤紅色的光芒,連血槽里都密密麻麻的填滿了龍血珠的粉末。

用這樣一把劍,足以斬殺一切神魔。

他低頭坐在黑暗裡,聽著隔壁畜生界里發出的慘呼廝殺聲,嘴角無聲無息地彎起了一個弧度。

教王……明日,便是你的死期!

他瞬地睜開眼,紫色的光芒四射而出,在暗夜裡亮如妖鬼。

在烏里雅蘇台雪原上那一場狙擊發生的同時,一羽白鳥穿越了茫茫林海雪原,飛抵藥師谷。

「嘎——」顯然是熟悉這裡的地形,白鳥直接飛向夏之園,穿過珠簾落到了架子上,大聲地叫著,拍打翅膀,希望能立刻引起女主人的注意。

然而叫了半天,卻只有一個午睡未足的丫頭打著哈欠出來:「什麼東西這麼吵啊?咦?」

霜紅認出了這隻白鳥,脫口驚呼。雪鷂跳到了她肩頭,細細簌簌地抓著她的肩膀,不停的抬起爪子示意她去看上面系著的布巾。

「咦,這是你主人寄給谷主的么?」霜紅揉著眼睛,總算是看清楚了,嘀咕,「可她出谷去了呢,要很久才回來啊。」

「咕?」雪鷂彷彿聽懂了她的話,用喙子將腳上的那方布巾啄下來,叼了過去。

「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不日北歸,溫酒相候。白。」

那樣寥寥幾行字,看得霜紅笑了起來。

「哎,霍七公子還真的打算回這裡來啊?」她很是高興,將布巾折起,「難怪谷主臨走還叮囑我們埋幾壇笑紅塵去梅樹底下——我們都以為他治好了病,就會把這裡忘了呢!」

「嘎。」聽到笑紅塵三個字,雪鷂跳了一跳,黑豆似的眼睛一轉,露出垂涎的神色。

「不過,谷主最近去了崑崙給教王看病,恐怕好些日子才能回來。」霜紅摸了摸雪鷂的羽毛,嘆了口氣,「那麼遠的路……希望,那個妙風能真的保護好谷主啊。」

雪鷂眼裡露出擔憂的表情,忽然間跳到了桌子上,叼起了一管毛筆,回頭看著霜紅。

「要回信么?」霜紅怔了一怔。

荒原上,血如同煙花一樣盛開。

維持了一個時辰,天羅陣終於告破,破陣的剎那,四具屍體朝著四個方向倒下。不等剩下的人有所反應,妙風瞬間掠去,手裡的劍點在了第五個人咽喉上。

「說,瞳派了你們來,究竟有什麼計畫?」一眼裡凝結起了可怕的殺意,劍鋒緩緩劃落,貼著主血脈剖開,「——不說的話,我把你的皮剝下來。」

修羅場里出來的殺手有多堅忍,沒有人比他更了解。

所以,下手更不能容情。

「呵。」然而晨鳧的眼裡卻沒有恐懼,唇角露出一絲諷刺的笑,「風,我不明白,為什麼像你這樣的人,卻甘願做教王的狗?」

「那你又為什麼做瞳的狗。」妙風根本無動於衷,「彼此都無須明白。」

「說,瞳有什麼計畫?」劍尖已然挑斷鎖骨下的兩條大筋,「如果不想被剝皮的話。」

晨鳧忽然大笑起來,在大笑中,他的臉色迅速變成灰白色。

「風,看來……你真的離開修羅場太久了……」一行碧色的血從他嘴角沁出,最後一名殺手緩緩倒下,冷笑,「你……忘記『封喉』了么?」

晨鳧倒在雪地里,迅速而平靜地死去,嘴角噙著嘲諷的笑。

妙風怔住了,那樣迅速的死亡顯然超出了他的控制——是的!封喉,他居然忘記了每個修羅場的殺手,都在牙齒里藏有一粒「封喉」!

他頹然放下了劍,茫然看著雪地上狼藉的屍體。這些人,其實都是他的同類。

妙風氣息平甫,抬手捂著胸口,吐出一口血來——八駿豈是尋常之輩,他方才也是動用了天魔裂體這樣的禁忌之術才能將其擊敗。然而此刻,強行施用禁術後遭受的強烈反擊也讓他身受重傷。

他以劍拄地,向著西方勉強行走——那個女醫者,應該到了烏里雅蘇台吧?

然而,走不了三丈,他的眼神忽然凝聚了——

腳印!在薛紫夜離去的那一行腳印旁邊,居然還有另一行淺淺的足跡!

他霍然回首,掃視這片激斗後的雪地,劍尖平平掠過雪地,將剩餘的積雪轟然掃開。雪上有五具屍體,加上更早前被一劍斷喉的銅爵和葬身雪下的追電,一共是七人——他的臉色在一瞬間蒼白:少了一具屍體!

飛翩?前一輪襲擊里,被他一擊逼退的飛翩竟然沒死?

身後的那一場血戰的聲音已然聽不到了,薛紫夜在風雪裡跑得不知方向。

她在齊膝深的雪裡跋涉,一里,兩里……風雪幾度將她推倒,妙風輸入她體內的真氣在慢慢消失,她只覺得胸臆間重新凝結起了冰塊,無法呼吸,踉蹌著跌倒在深雪裡。

眼前依稀有綠意,聽到遙遠的駝鈴聲——那、那是烏里雅蘇台么?

那個意為「多楊柳之地」的戈壁綠洲?

她用盡了最後的力氣,用雙手撐起自己身體,咬牙朝著那個方向一寸寸挪動。要快點到那裡……不然,那些風雪,會將她凍僵在半途。

「喲,還能動啊?」耳邊忽然聽到了一聲冷笑,一隻腳忽然狠狠地踩住了她的手,「看臉色,已經快撐不住了吧?」

勁裝的白衣人落在她身側,帶著面具,發出冷冷的笑——聽聲音,居然是個女子。

「算我慈悲,不讓你多受苦了,」一路追來的飛翩顯然也是有傷在身,握劍的手有些發抖,氣息平甫,「割下你的頭,回去向瞳復命!」

瞳?那一瞬間薛紫夜觸電一樣抬頭,望向極西的崑崙方向。

明介,原來真的是你……派人來殺我的么?

她嘴角露出一絲苦澀的笑意,看著那一支雪亮的劍向著她疾斬下來,手伸向腰畔,卻已然來不及。

「叮!」風裡忽然傳來一聲金鐵交擊之聲,飛翩那一劍到了中途忽然急轉,堪堪格開一把擲過來的青鋼劍。劍上附著強烈的內息,飛翩勉強接下,一連後退了三步才穩住身形,只覺胸口血氣翻湧。

然而不等她站穩,那人已然搶身趕到,雙掌虛合,划出了一道弧線將她包圍。

沐春風?她識得厲害,立刻提起了全身的功力竭力反擊,雙劍交疊面前,阻擋那洶湧而來的溫暖氣流——雪花轟然紛飛。一掌過後,雙方各自退了一步,劇烈地喘息。

看來,那個號稱修羅場絕頂雙璧之一的妙風,方才也受了不輕的傷呢。

「嘿嘿,看來,你傷得比我要重啊,」飛翩忽然冷笑起來,看著擋在薛紫夜面前的人,諷刺,「你這麼想救這個女人?那麼趕快出手給她續氣啊!現在不續氣,她就死定了!」

妙風臉色一變,卻不敢回頭去看背後,只是低呼:「薛谷主?」

沒有迴音。

他盯著飛翩,小心翼翼地朝後退了三尺,用眼角餘光掃了一下雪地,忽然全身一震。薛紫夜臉朝下匍匐在雪裡,已然一動不動。他大驚,下意識地想俯身去扶起她,終於強自忍住——此時如果彎腰,背後空門勢必全部大開,只怕一瞬間就會被格殺劍下!

「怎麼?不敢分心?」飛翩持劍冷睨,「也是,修羅場出來的,誰會笨到把自己空門賣給對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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