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大結局(上)

「這時候的淮南橘子最甜。」南山躺在撒滿銅錢乾果的榻上,回味著方才吃下去的柑橘味道如是說。

「確實很甜。」同樣也嘗過味道的裴渠十分誠實地回她。他說完坐起來,側過身將蒙在南山眼上的綢帶解下:「不過你最好是先起來。」

「誒?」

「不覺得硌人嗎?都撿起來再睡吧。」

他話音剛落,南山就從床上摸了一隻棗子塞進了嘴裡,很是無所謂地說:「可以一邊睡一邊吃,難道不是很好嗎?」

「方才你沒有瞧見嗎?這些都是與銅錢一起放在簍子里的,銅錢被多少人摸過你知道嗎?且這些棗子也沒有洗過罷,這樣臟你也吃得下去嗎?」

南山翻了個身,有些嫌惡老師的碎叨叨。他還真的是老了吶,人老了就愛絮絮叨叨。於是某新婦很是固執地蜷在角落裡,連沉甸甸的禮服與頭飾也是懶得卸下。瘦削肩頭輕輕起伏,裴渠將手伸過去,輕拍了拍她:「為師沒有要故意說你,快起來。」

南山不動。

「這樣睡會著涼的。」愚蠢的裴君仍舊沒有意識到問題所在,平聲靜氣接著嘮叨:「卸了妝與髮飾將禮服換下來好不好?」

南山肩膀也不起伏了,動也不動。

裴渠彎腰與她脫鞋子,隨後又拆她的繁複頭飾。裴新郎是個耐心的老人家,拆了整整一刻鐘才將她的頭上東西都拿掉,將頭髮重新梳順後又拿束帶鬆鬆綁起來,末了將她翻個身,俯身去拆她的禮服。南山任由他將自己身上的大袍褪下,仍舊懶懶躺著。

「為甚麼不與為師說話?」

南山霍地坐起,與對面坐著的裴渠僅一寸之隔。她抬頭盯著裴渠問道:「為師?」

裴渠頓時瞭然,立刻改過自新:「是為夫。」

南山猛地抓住他的雙臂,往後一收,上身前傾,徑直便將裴渠壓了下去。事實證明,做慣了小偷的人,在花燭夜也能發揮所長,解衣帶這種事實在是太容易不過啦。

不過裴君又豈是容易妥協之人?底下這麼多硌人的棗子,還有被無數人摸過的髒錢幣,他怎麼可能忍受?!

於是二人一番爭執,最終還是南山倒戈,但她也不幫忙,隨意地坐在旁邊的團墊上,看著裴渠忙來忙去。裴君終於弄妥床鋪,最後在榻邊坐下來,與南山面對面互相看著。

「夫君辛苦。」南山倒是很快適應了這般角色變化,大方稱起夫君來。

這一聲自然很得裴君歡心,裴渠拍拍床沿,引誘道:「不過來嗎?」

裴美人在燭光下很好看,南山托腮仔仔細細看了他一會兒,忽道:「可以把燭火滅掉嗎?」

「為什麼?」

「太刺眼了……呀。」南山偏過頭去看看那一對可以燃到天亮的喜燭,違心地說。

「不刺眼啊,有別的理由嗎?」

南山忽然不再看他的目光,別過頭去看梳妝台。她依稀可聽見外面熱熱鬧鬧吃喜酒的聲音,便自然而然覺著餓了,且恢複味覺以來她很渴望將這些年想吃的東西都嘗一遍,於是她瞥了瞥案上的各色果子,挑中一隻紅漆盒拿過來,低著頭吃當中整齊碼放著的菓子。

新房外的動靜依舊很大,觥籌交錯一派喜氣,還能聽到觀白抱著琵琶自我感覺甚好地彈唱聲,誒師祖喝多了就是容易丟人現眼,也不怕揚州的街坊鄰居笑話……

十六娘大概也是聽不下去,與觀白商量了好一番無果,便又去與爹爹商量。不過缺德的沈鳳閣卻說:「觀白居士自然不會聽我的勸,若是他徒弟徒孫來勸恐怕要有用些。」

十六娘一想,對哦,於是拔腿就往新房跑。正在高高興興喝酒的儐相一瞧不得了,丟下杯盞就三兩步衝過去,最終在新房門口將小娃逮住,拖著她回到酒席,一本正經教導道:「花燭夜一刻值千金,不可打擾不可打擾,娘子可記住了嗎?」

結果換來的卻是十六娘的搖頭,她指指那邊:「可是燈還亮著,南山姊姊與裴叔叔大約還沒有休息吧……」

「咦,如何還這樣稱呼?」儐相簡直服了這蠢蠢的小丫頭,「你姊姊成婚的話,你就該喚新郎姊夫哪!」

「姊夫……」十六娘彆扭地改口,居然噁心地哆嗦了一下,小聲提出自己的想法:「可是裴叔叔好老了耶,都可以做我爹爹了,喊姊夫好違心唷!」

「那也沒有辦法啦。」儐相無可奈何道,「不過說起來你爹爹這樣年輕便有那麼大的女兒也是不簡單也。」不明這家人內里真實關係的儐相托腮望月道。

「我爹爹一直不簡單!」為之驕傲的十六娘一心認定爹爹是大英雄,但似乎搞錯了儐相話中的重點。

她與儐相嘀嘀咕咕嘀嘀咕咕,而新房中兩人卻各自做著各自的事。

南山幾乎將那隻紅漆色盒子中的菓子都吃盡,而裴渠則是起身將禮服悉數掛起來,其餘衣服配飾亦是一件件收疊好。他做完這些,走到南山面前,俯身將她手上漆盒拿到一邊,握住她的小臂將她牽起來。

南山又看看那高燒紅燭,猶豫了一會兒,忽然挪開他的手轉過身去。

裴渠一愣,她卻只背對著他站定不動。

忽而她解開羅衫緩緩褪下,便只剩了一件小衣,再解開那小衣,背上便是交錯疤痕。南山的聲音在這深秋夜裡聽起來又涼又軟:「那日在驪山,崔娘子未能在我肩臂上發現梅花刺青,但我也不是沒有……」

視線往下,及至腰際,有一枚小小的梅花刺青。南山緩緩道:「松華姑姑說女子總免不了要穿些薄衫,若是夏日,肩臂上太容易發現,便幾番苦求,讓嬤嬤將刺青刻在腰背處。」

溫暖指腹忽貼上來,南山竟是哆嗦了一下,單薄的肩頭微微動了動。

「我從沒見過它長什麼模樣,是真的很醜嗎?」

裴渠指腹輕輕摩挲,實話實說:「刺得有些敷衍,但也不至於丑。一定很疼罷?」

「不記得了。」南山想了想回說,「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當時那刻刺青的嬤嬤的模樣我也不記得了。」

她說話間試圖去回憶從前,但當真都是一片模糊,很難再捕捉到精準記憶。

屋中有些冷,她便不由輕縮肩頭。裴渠循著她後背的疤痕紋路輕輕摩挲,眼眶酸痛,最後卻是帶著濃濃鼻音道:「想滅掉燭火是怕我看到這些嗎?」

「恩。」 乾脆地應了一聲,「不是因為怕你覺得丑,而是你太容易感到愧疚了,怕你看了會覺得難受。」她說得很是直爽,頓了頓又道:「我們很多時候很像,以前都愛藏著 話不說,雖然猜猜猜的也別有一番樂趣,不過我想明白了,如今我沒有什麼好瞞的,也願意和你坦陳,所以我想或許你也可以同我敞開心扉。如果你現在心裡很難 受,就讓我知道。」

她說話間仍然挺直脊背站著,胸膛微微起伏,在等裴渠回答。

「今天是值得高興的日子。」裴渠慢而篤定地說著,雙手握住她的肩將她轉過來:「我的確是感到愧疚,但今日與你成親卻並不是因為這愧疚。」

南山緊盯住他褐色的眸子,唇角挑起:「那夫君還愣著做什麼呢?」

裴渠顯是沒料到某新婦神情語氣會反轉得這麼快,甚至愣了一愣。南山卻是握住了他的小臂,將他推至床榻前,憑藉多年練武的經驗迅速將其壓倒。

小禽獸三下五除二解決了羅衫障礙,卻被裴新郎扯過被子給蒙住了腦袋。裴新郎道:「天很涼了,且我風寒還沒好透,你確定要離我這麼近嗎?」

「風寒便風寒吧,今天好歹是花燭夜。」小禽獸很爽快地掀開了被子露出腦袋,但她也沒有著急動作,只抱住了身體有些涼的裴渠。

裴新郎本以為她要感慨一兩句,可結果她問的卻是:「夫君你懂得怎麼做嗎?」

裴新郎面上一熱。

某新婦道:「夫君若是害羞便讓我來吧。」

「你為何會懂?」

「咦,夫君難道忘了我曾是媒官嗎?剛進官媒衙門,姚媒官就給了好些秘冊與我看,以便教授新婦如何行周公之禮。」

裴新郎聽著直皺眉:「你那時幾歲?還沒有及笄吧?」

「好像是誒。」

裴新郎忍了一忍,最終沒忍下去:「我要託人彈劾官媒衙門。」

「咦,御史台似乎不管官媒衙門哪。」說話間某新婦已是搶佔了主動權,裴新郎便只剩下「唔唔唔」、「撞到為夫鼻子了」、「耳朵不要碰」、「你在幹什麼」云云……

新房內硝煙遍地起時,外面卻是一派其樂融融景象,觥籌交錯,杯盤狼藉,認識的不認識的鄰里紛紛喝得東倒西歪,唯一的老年人觀白也是喝多了,完全控制不住地抱著琵琶坐上桌,對月唱歌。

沈鳳閣也被觀白灌得不甚清醒,偌大庭院中,唯一清醒的大約便只剩下十六娘了。小崽子托下巴看看自我陶醉的觀白,又看看新房那邊,再看看伏在案桌上小憩的爹,又抬頭看一眼天,哀嘆一聲,默默總結道:看著一本正經的大人們果真都是不靠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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