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求婚

沈鳳閣的慷慨令南山沒有料到。她本想要推辭,但沈鳳閣卻緊接著抬出松華,便是讓她不要辜負不要拒絕的意思。

瞿松華對南山來說是沒有血親關係的長輩。在她最不知所措的時候,瞿松華曾給過她許多溫暖。雖然那段時日十分短暫,所處的環境也都令人身不由己,但她也能領會到那時瞿松華的真心。若沒有內亂,想必瞿松華現在還好好活著罷

沈 鳳閣將契書放在桌上,又說:「天下生意牽扯到衣食住行便總有得做,鹽鐵官家獨控現下沒法做,除此以外做酒也很賺,但你連酒都不能沾只好作罷。米行只是個開 端,挨著揚州港,往後能做的生意有很多,你腦子素來活絡,打探行情的本事也是一流,往後做大家業不要忘了接濟我就行。」

沈鳳閣話語間儘是「哎呀我就撂挑子不幹啦,你好好乾活,賺錢記得要分我」的僱主姿態。南山越聽越不對勁,瞅瞅櫃檯上那契書,疑惑地問:「台主這是……」

「經商非我所長。」沈鳳閣近來也變得和十六娘一樣,說話總有些滑頭,像轉了性似的,他屈指輕叩台案:「當官當慣了,不習慣當市井平民。」

南山一愣:「京中要台主回去?」

「他們如何可能會要我回去?」沈鳳閣替她將契書疊好收起來,「讓我回去揪他們小辮子抓他們全家嗎?」

「那……」

沈鳳閣忽然拿過筆,拖過一張空紙,在上面迅速畫出疆域圖來,草草分了區域,指了其中一塊道:「藩鎮。」

「台主要效勞藩鎮?」

南山瞥了一眼正挨著米桶呼呼睡的十六娘,續道:「可如今北方已成割據之勢,中原這幾年也是內亂不斷,朝廷想要治藩已久,恐怕將來會不太平吶。」

「天下焉有真正太平的時候?這偌大廣陵城,將來也必會有傾覆的一天,世間繁華無法延續千年就是這個道理。」沈鳳閣說到此,想想竟覺得有些可惜,但轉念一想有生之年恐怕也不會遇上這一天,這可惜就顯得多餘起來。

他回頭看了一眼睡得比豬還香的某隻小崽子:「我不會將十六娘往動亂之地帶。藩鎮要亂,最先也是河北,最後恐怕才輪到南方。淮南鎮富庶至極,節帥兵士素來比較安分,偶有騷動也不成氣候。現任節帥更是有腦子得很,旁人想來算計淮南半分估計要損兵折將倒貼了才能回去。」

也是。往日他身為御史台主,手下一夥東奔西跑巡按地方的監察御史,藩鎮的情況到底如何,他心中應當比大多數人要清楚。

只不過,應藩鎮辟召入幕府為官對於天下士人來不是上上選,對於沈鳳閣這種正統京官出身的來說更像是下下策,哪怕身在藩府再有前途也「不正」,說起來總是不好聽的。不過沈鳳閣素來最無所謂的就是這些,沒個厚臉皮誰敢說自己當過御史?

沈鳳閣欲往藩府為官想來也不是一時興起,這人從不做無把握之事,恐怕藩府那邊也早已遣人牽了線,如此一想,也並不算是貿然之舉。

南山沒有資格在沈鳳閣的人生之路上指手畫腳,只能老老實實收下契書,打算踏踏實實幹活賺錢養大家。如此一來,咦?可以不可以說誰賺錢誰就是家長?

南山的地位好像頓時發生了天翻地覆的改變,她捂好契書,又撫平面前賬冊,待沈鳳閣拎著十六娘離去後,睜著眼默默做了個大夢。

此夢是這樣的:姓裴行七的某君,最後因身無分文只好委身米行做夥計,每月領工錢一貫,最後窮得找不到家只好自暴自棄倒插門,從此變成了怨夫,每日嘀嘀咕咕嘀嘀咕咕——

南山被這個睜眼夢嚇了一跳,咦難道她竟然是寧可裴君倒插門的么?不過以裴君的賢惠品行,在家主內似乎也是很不錯的選擇。

她越想越離譜越想越不對勁時,門口霍然出現個黑影。南山視力好於常人,迅速認出那黑影便是她適才做的睜眼夢中的主角。

「咦,老師不是去尋邸店住了嗎?」她合上賬冊,將紙筆算盤悉數收了收,漫不經心地說。

「去得太晚,邸店已無空房可住。」裴君淡淡地回。

「分明是因為錢不夠吧?」她說完兩手交叉,肘部撐在櫃檯上,不遺餘力地繼續「撕扯老師麵皮」的偉大事業。

裴君心中小人聞言已開始捶胸頓足,可他本人卻還是麵皮厚到戳不爛的老樣子,徑直從門口走到南山櫃檯前,風平浪靜地開口:「邸店確無空房,而錢不夠也是事實。」

裴君終於大方承認自己是個窮光蛋,南山忽將手伸過去,隔著黑油油的高櫃檯抓住了他的衣裳。裴渠低頭看了看她的手,抬手反握住,扯開,隨後將她兩隻手疊在一起包在掌心裡。

秋夜涼,連帶著南山的手也是涼涼的。而裴渠因方才走了好多路,手正暖和得沒處放。這樣肉麻麻地握在一起,兩個人倒是各取所需。

「老師嫁給我吧。」南山抬頭盯著他,忽然豪爽地說道。

裴渠還在預備說辭,沒想到竟然是南山先開了口。

之前他也曾不要臉地與南山說過可以嫁給她這種話,但那時南山的反應實在是令人難開口說第二次,總被無情拒絕縱然面子上過得去,但無其他對策的那種感覺實在太糟了。

南山和他很像,油鹽不進刀槍不入,對付她也是很難。如今她主動鬆口,當真是祖宗八代顯靈了。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南山見他不答話,忙追問:「咦,難道老師不想嫁?」說著嘆口氣,正要說些譬如「老師出身名門自然不肯下嫁……」這樣的話來,裴渠卻是忽鬆開手捧住了她的臉。

原本熨在手上的溫度一下子轉移到了臉上,南山不由縮起了肩。裴渠忽然笑了笑,眼眸中是她從未見過的明亮,倒是將南山給看呆愣了。那張臉霍地湊過來,瞬間近在咫尺,近得可以互觸彼此呼吸。

南山頓時心如擂鼓,裴渠卻得寸進尺,額頭抵上她額頭,鼻尖碰到她鼻尖,這才低低開口:「為什麼不肯?為師要送你的喜服都是紅色的。」

他聲音里似乎含笑,低得像耳語,南山恍然大悟。

就說女子喜服不該是綠的嗎?他非送個紅的,難道竟是將她當作新郎的緣由?裴某人是在做嫁衣的時候就打算倒插門了嗎!

還以為他以前說「嫁給你」是隨口開玩笑,沒想到竟然是深思熟慮預謀已久。

失策!

南山想要後退,裴渠卻輕按住她後腦勺,淺吸一口氣,壓低了聲音說:「不要跑了,我不想再找不到你。」

失去過一次,耗費了漫長的時間後悔,又耗費了多餘的時間去彼此猜疑,還差一點丟了命。重逢如此不易,如今能耳鬢廝磨說出這番話來,更是不易。

南山呼吸一滯,眼眶有些酸。

她也不想經歷那樣的事了。

裴渠溫柔地吻了吻她額頭,最後捧著她的臉笑了笑說:「櫃檯好像有些礙事。」

南山原本酸得都要擠出眼淚來的眼睛被他這一句話逗得驟然彎起,竟也是笑起來。裴渠拇指從她眼底輕撫過,反被潮濕細密的睫毛所觸,那觸感溫柔至極。

而她眼底略是青黑,看來是昨晚沒有睡好覺。他忙收了手,道:「不早了,回去罷。」

外面集市已到了散場的時候,男女老少均是意猶未盡地返家去,卻也有些年輕男女黏在一塊兒怎麼也不肯回去,於是尋各處能談天說事的地方繼續探討人生。

沒有夜禁的廣陵可真是自由幸福得要死過去了。

但南山的翻牆本事卻沒有因這自由無阻攔的夜晚而荒廢。因那一對父女又沒有給她留門,而是蠢蠢地插上了大栓,她就只好再次翻牆進宅。

翻牆對她來說是小菜一碟,對裴渠而言卻十分困難。

南山看看那堵牆回頭道:「我可以教老師怎麼翻,很容易的。」

裴渠背手站著,機智地回:「你翻牆進去後開個門就好,我年紀大了,還是走大門比較妥當。」

「老師又不是七老八十動彈不得,這麼矮的牆也沒有信心翻過去嗎?」南山覺得不服氣,之前替他打蚊子什麼的也就罷了,連進門都要她翻進去給他開,這對於維繫以後的關係很不利,她不能總停留在「為老師服務」的狀態。

於是南山決定給他兩條路選:一、跟著學翻牆,二,在外面坐一夜。反正她是不會心軟去替他開門的。

師生二人一時爭執不下,將先前在米行櫃檯做的肉麻事都忘得光光。

而站在院內搖頭嘆氣的十六娘說:「我都睡了一覺了,南山姊姊和裴叔叔卻還沒能進得門來,真是可憐吶。」

她無心再圍觀這種拉鋸戰,打個哈欠進屋繼續睡了。

不過她放棄得實在太早,熊孩子一定沒有料到,南山姊姊發揮了身為內衛的業務素養,在嘴皮子說不過裴某人的不利態勢下,出其不意一招將他打暈,最後拖進了宅內。

看來粗暴的拳頭才是行走天下重正妻綱之大道。

可喜可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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