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兩邊

裴渠說完這句,中郎將火氣愈發大:「裴少府!他是你兄弟沒錯,但他殺了我親兄弟!你護誰不好偏偏護著他!」

他說完就又往前邁了一步,裴渠喝止道:「將軍請冷靜一點!」

裴渠忽偏頭看向徐九郎,徐九郎看看他,一頭霧水地問:「要做什麼哦?」

裴渠瞥了一眼裴良春,徐九郎用盡智商快速反應了一下,登時就盯住了裴良春。那廂裴良春也是愣了一下,徐九郎趁他沒反應過來,霎時衝過去一掌劈下,竟是精準無誤地將裴良春給劈暈了。他迅速撕了布條將裴良春雙手反捆起來,轉頭問裴渠:「裴哥哥,是不是這樣?」

「把人帶走。」

中郎將怒道:「哪兒也不能去!」他說著已抽出劍來,作勢就要衝過去。

裴渠擋住他道:「裴良春與將軍之間縱然有深仇大恨,但今日這裡不是將軍解決私仇的地方。裴良春作姦犯科犯下滔天大罪縱然該死,但也應交由律法處置!」

「吳王殿下默許我今日可以殺了他!」

「有明令點名要殺他,裴某自然攔都不會攔,但如今沒有明令只有默許,便是另一回事!何況默許素來都是口說無憑、轉頭說否認就能否認!裴良春牽繫到諸多秘辛,若這時殺了他,將軍又如何能確信吳王殿下將來不會給你扣個『擅作決定』的罪名?」

因語氣太急又說了太多,裴渠身體甚至晃了晃。

一 旁的徐九郎看在眼裡,忙提醒中郎將:「裴少府快不行啦,將軍不要再糾結此事了,趕緊將裴少府送出去才是正經事啊,萬一裴少府有個三長兩短要如何向吳王殿下 交代啊!」他扭頭看一眼地上的裴良春:「至於這玩意兒,我一定好好看著!何況裴少府方才說得也不是沒道理啊,天道法理都在,將軍還怕他能逍遙法外嗎?」

中郎將努力壓下怒火,幾經權衡,伸手扶了一把裴渠:「就聽你的!」說著竟是親自將裴渠背起來,令屬下道:「除了徐九郎,其餘人都跟我走!」

徐九郎萬沒想到將軍會走得如此爽快,親自帶裴渠離開更是在證明他不打算在此要了裴良春的命。一行人嘩啦一下立刻就走光了,只剩了徐九郎和已昏迷的裴良春在這潮濕山洞中。

他費力將裴良春拖出山洞時,裴渠也已經躺在了醫館的病榻上。

大夫正埋頭給裴渠處理傷口,中郎將抱劍立在一旁:「裴少府竟能被一介女流傷成這樣,真是令人難以想像。」

這話中難免有一些風涼意味,頭髮花白的老大夫收拾著傷處,慢吞吞地回了一句:「裴少府肩背舊傷未愈,氣力上恐怕是要差一些。」

「既然舊傷未愈拼不過公主,外面守著的千牛衛難道是擺設么?文人果然是天真得難以理喻。」他說話毫不客氣,明顯是轉嫁沒能在山洞中解決掉裴良春的憤懣之情。儘管裴渠也與他分析了利害關係,但這口氣到底咽不下去。等著罷,早晚他都要從那禽獸身上剮下肉來!

大夫給裴渠清理了傷口,壓藥粉之前,對裴渠道:「會很疼,裴少府忍一忍。」直到這時,裴渠趨於麻木的痛感才再次回襲,他望著屋頂,咬緊了牙。

大夫一氣呵成將葯布壓好,將裴渠肩部厚厚纏了一圈,這才收了手道:「湯藥馬上就送來。」他說著轉過身看看千牛衛中郎將:「裴少府這會兒需要靜養。」

「不能走?」

「不能,好不容易止住了血,一動就是雪上加霜。」大夫轉而又對裴渠道:「裴少府在這裡安心養傷就是,驪山醫館素來清凈又安全,放心睡吧。」

說話間,大夫領著一眾人都走了,屋內便只剩下裴渠一人。外面的雨曾短暫停了一陣,這會兒卻又噼里啪啦地下起來,庭院里的栗毛雀嘰嘰喳喳叫個不停,卻也不找地方避雨,只在芙蓉樹上跳來跳去。

葯僮捧著燙人的葯碗貓腰穿過潮濕的走廊,推門進屋放下藥碗,捏著耳朵直嚷嚷燙死了燙死了,又側身坐下來像個老人家一樣叨叨:「裴少府呀,喝葯啦,你坐不起來我就喂你啦。」說著拿起勺子給他喂葯,比裴渠乳娘還要耐心。

立秋過後,雨天里的驪山便格外涼。葯僮離開前,還翻出厚毯子給裴渠蓋上:「裴少府好好睡吧,興許要發熱,過會兒會再來瞧瞧你的。」

待葯僮出去後,走廊里便再沒了聲響。

裴渠安安靜靜躺在病榻上,神智卻很是清明。許多事在腦海中一一飛逝,最後辨不清楚真假,只剩府里那一片橘苗園。對哦,他答應過南山要給種出橘子來。

秋雨陣陣,長安城一日日冷下來。與此同時,淮南卻是秋高氣爽,空氣中儘是果實成熟的味道。

南山穿過熙攘集市,再從巷中繞了許多路,回到家中時,十六娘正埋頭默書。小丫頭看著挺聰明,但在學習一事上卻完全是個小蠢貨,教過的東西記好久也背不下來,皺著眉頭硬啃也沒用。一到抽查時,便嘻嘻哈哈沒個正形,總想要糊弄過關。

為此沈鳳閣傷透了腦筋,他是決計沒法接受如此現實的。他自己雖不是過目不忘,但記性也要勝過尋常人,尤其松華更是記憶超群之輩,而十六娘……

他耐心教了好一陣子,因實在沒辦法已經打算放棄了。這日他丟下小丫頭一人在默書,自己則回屋睡覺去了。

小丫頭默了幾句便沒法接下去,正愁得慌,見南山回來,便同看到救星一般,忙跳起來拽住南山道:「南山姊姊快教教我,你肯定記得的。多寫兩句我今日晚飯就可以多吃點了,我真的好餓呀。」

她賣完可憐,南山卻是毫無愛心地徑直坐下來往矮桌上一伏:「你讓我喘口氣。」

十六娘便諂媚地跑到她身後去給她捶背捏肩。小傢伙捏得毫無章法,南山因太累了也就隨她去。

「你爹爹去哪兒了?」

「睡大覺去了!」

「睡覺?」

「是吶!可真是懶呀。」十六娘學淮南娘子們軟綿綿地說著話,模樣活脫像個小大人。可她話音剛落,便有一人進了堂屋,正是沈鳳閣。

她扭頭瞅見沈鳳閣,腿挪得比兔子還快,瞬時坐回原位耷拉下腦袋來裝模作樣默書。

沈鳳閣知道她最會演,這會兒已懶得理她。他到淮南之後生了一場大病,可能是水土不服的緣故,亦可能是因為這裡是松華故鄉,心中多年鬱結一朝潰堤,人便也跟著垮了一陣。眼下終是養好了些,也算是安定下來,便得好好琢磨生計。

南山是個好幫手,查探消息行情全是她一人在做,這些天奔忙得也是累了。她本伏在矮桌上,這會兒聽到身後腳步聲,便霍地站了起來。

多年的習慣讓她沒法在沈鳳閣面前太隨意,且總有些公事公辦的架勢。她微躬身,從袖兜中摸出冊子來遞給沈鳳閣:「這時眼下查到的行情,已整理妥當了。」

沈鳳閣沒有著急接,道:「你跟我來。」

小十六娘聞聲抬頭瞅了一眼,轉瞬卻又低下頭去。她知道爹爹與南山姊姊又有要事商量,可幹嘛總是避著她啦!

南山跟著沈鳳閣出了堂屋,走廊里涼風習習,很是宜人。

沈 鳳閣道:「我收到消息,京中近半月來變化諸多,其中也包括裴渠。因你總有辦法知道,故而有些事我瞞著你也無用,他與吳王聯手廢了上遠,但因此受了重傷。京 中局面一時間很難釐清,他即便養好傷恐怕也沒辦法立即脫身。」他一口氣說了下去:「我知你一定擔心,但我也不贊成你為此回京,這些天你的心根本不在淮地,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沈鳳閣這時才拿過她手中冊子,翻了一翻道:「不過事情倒仍舊辦得不錯。」

南山淺笑笑,抿著唇沒說話。

「去歇著罷。」

南山轉過身深深打了個哈欠,自袖中摸出一隻又青又小的橘子來。她一路走一路剝,青黃色的橘子皮汁染了一手,掰開橘肉塞進嘴裡,什麼味道也沒有。

小時候她也曾迫不及待地偷吃未熟的橘子,那時被酸得簡直牙齒都要掉了,只想了想,那酸味好像又回襲一般,一切就像在昨日。

一朵白白胖胖的雲從她頭頂緩慢移過,隨秋風飄向更遠處。

長安終於迎來了晴日,藍天白雲有了分界,彼此都看得清爽,又格外高遠。裴渠換了乾淨衣裳離開驪山,正坐在馬車裡接受徐妙文的碎嘴轟炸。

徐妙文將徐九郎和右千牛衛那群混蛋罵了一圈,又說上遠那隻毒眼鳥妖是個老妖婆簡直不是東西,最後又罵裴渠發了癲病腦子不清楚,過完了嘴癮他終於舒坦了一些,自作主張伸手按了按裴渠傷處,很嘴欠地說:「疼得沒法抬手了吧?現在打你嘴巴子你應該沒法還手的嘖嘖……」

裴渠忽動了動腳。

徐 妙文乖乖止住話頭,笑笑又說:「這幾日最大快人心的就是你那位得了失心瘋的四哥哥被嚴加審問,曹御史審人簡直喪心病狂,將你四哥哥這些年發明的酷刑全用在 了他身上!怎麼說呢,這也算是因果報應吧,拚命羅織旁人罪名且酷刑伺候的時候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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