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遽變

上遠的動作十分迅疾,只轉瞬間便掀了兩人之間的矮案,將裴渠按倒在地。裴渠因肩背傷還未好全,手上的氣力甚至不及她。上遠一把按住他右手,唇角登時浮起一絲冷笑:「真沒想到你還有這麼蠢的打算……」

她言語中有幾分譏諷意味,手上卻默默用力,隔著衣袖緊握住裴渠的拳,咬牙掰轉角度。裴渠落了下風,背後皮肉傷疼得令人忍不住倒抽氣,他卻仍然神色從定。

沉默的角力之間充斥著猜疑、算計與不解。上遠無論如何也沒想到裴渠會攜匕首見她,剛發覺是匕首時她滿心以為裴渠是想要出其不意殺了自己,而這番角力之中她卻隱隱察覺事情並非這樣簡單,於是驟然感到一陣不安。

屋內氣氛霎時緊張起來,上遠喊人進來幫忙,外面卻是什麼回應也沒有。在外值守的侍衛也好,小僕也好,一時間全不見了蹤影。她得不到回應,心中已是有了諸多揣測,便越發覺得這是個圈套。

安排來行宮這種偏僻的地方是圈套,裴渠深更半夜到行宮來佯作面聖也是圈套,她三更天準時收到眼線消息更是籌謀好的……裴渠的矛頭分明是指向自己而來,這匕首亦是為她所備,外面詭異的安靜更是令人疑竇叢生。

念至此,她卻似乎聽到外面傳來隱約動靜,在這未明的驪山行宮中,似有暗潮正在涌動,而她的腳邊則是方才掀案時滾落在地的燈台,火苗燃著沾了油的地毯,已是迅速竄了起來。

火燒起來簡直一發不可收拾,上遠拖在地的寬幅長裙被火苗燎及,腳踝更是被燙了一下,但即便陷入此種不利境地,上遠卻只是稍皺了皺眉便一鼓作氣將裴渠袖下握著的匕首扭轉了方向,她幾將牙咬碎,拼盡全力將匕尖朝向裴渠右肩鎖骨處狠狠扎去。

匕首小而狹長,鋒利無比。夏衣單薄,匕尖扎進皮肉戳到骨頭,彷彿能聽到聲音。上遠頓時變得興奮起來,眸光中竟是有些癲狂意味。裴渠對疼痛已感到麻木,他雖落於下風卻仍舊緊握匕首,不給上遠搶奪的機會。

他閉上眼,感受到逐漸襲來的熱氣,便知火苗離自己越來越近。他緊抿唇一言不發,看起來已是奄奄一息狀。

上遠的曳地長裙已經被火燎著,越燒越旺,她不得不鬆手轉頭去撲滅裙角的火,而裴渠卻霍地坐起,手中持握的匕首精準無誤地扎進了上遠的後肩。上遠吃痛出聲,痛意鋪天蓋地上襲,一時間腦中全被疼痛佔據,根本無法思考。

裴渠已不知痛是何物,他緊緊握住匕首,迎上了上遠回過神來恨意滿滿的目光。上遠側身轉頭看到扎在自己後肩部的匕首和裴渠沾滿血的手,抬起頭來與之對視。

「你要殺我何必挑這個位置扎?」雖受了傷,面色遽變,但她唇角的譏諷意味卻絲毫未減。

「我不打算殺你。」

裴渠眸光神情從頭至尾的一致,聲音沒有任何起伏:「這把匕首雖然浸過毒,但不足以致死。至於為何下毒要用這樣的方式,一來是因為此毒入血肉才有用,二來是想讓公主記住這一日——每隔一年請記得問我拿解藥,而順利拿到解藥的前提則是停止這樣的殺戮。」

上遠明顯是愣了一愣,但她隨即又笑起來,滿臉的不信:「你是打算拿毒藥威脅我嗎?」

「是這樣。」 裴渠給了肯定的答案。他時刻注意著火勢,接著道:「此毒配方出自裴漣君之手,公主也可以選擇不信。」

後肩部的疼痛一*地襲來,上遠忍住痛皺眉道:「方才那匕首也扎進了你的身體,你也一樣中了毒,傷敵自損這種愚蠢的辦法像是……」

「像是騙你么?」裴渠見室內火勢已有不可控的架勢,乾脆利索地打斷了她:「昔日裴漣君以身試毒都不怕,我自然也無所謂。以及公主不用對他人解毒抱有太大指望,這種毒藥連裴漣君都未能給出一勞永逸的辦法。」

裴漣君乃毒物界翹楚,連她都認為棘手的毒藥,旁人想要短時間內尋到解決辦法幾乎不可能。

「沒有直接殺了我,是想拿我當平衡朝局的棋子,可真是下得一手好棋。」

「公主安安穩穩坐在原先那個位置上,不主動起殺戮也不動其他心思,我會保證公主不會因毒藥而痛苦至死。」

「你不擔心我哪天不想做這顆棋子與你們同歸於盡嗎?」

「公 主不願做這顆棋子也無妨,佳音身後還有吳王殿下在。吳王殿下儘管眼下與舊臣一派走得很近,但若立場需要,他們隨時都會與彼此對立,加上宣武盧節帥,三方制 約仍舊在。」他是在警告上遠,她沒必要將自己看得太重要,若沒有她朝局的平衡不會被打破,而這時留她一命,繼續讓她做棋子,則是給的最好台階。

上遠被疼痛和各番複雜的情緒快要衝昏頭,她似乎已沒辦法再站起來,裙角再次燒起來她也完全沒有意識到。

裴渠起身吃力地將她拉起來,扯過毯子將她裙子上的火苗壓滅,手都疼得發抖,傷處的血幾要將衣服浸透。

他仍舊穩著聲道:「誰都是棋子,根本沒有對弈者。我們只是在棋盤上互相推著走罷了,姊姊還不明白嗎?」他甚至動用了這個陌生至極的稱呼,上遠恍惚間對上他的目光,竟是愣住了。

裴渠沒有太多力氣支撐她,而屋內火勢卻越少越盛,他朝外大呼,霎時就紅衣鎧甲的右千牛衛破門而入。

領頭的正是徐九郎,徐九郎趕緊上前扶住裴渠,驚道:「裴哥哥受傷了!」又十分多嘴地怪道:「我在外面等了許久呀,你為何這時候才喊呀!」

他說著便惡狠狠地盯著上遠,恨不得手上長劍一揮就讓這女人人頭落地。

「帶公主走。」

「裴哥哥?!」徐九郎完全不懂為何裴渠還要放這女人一馬,他是不會想扶上遠的,但又不好逆著裴渠意思,便讓手下將上遠帶走。裴渠鬆了手,傷處的血越滲越多,胸前已是暈開了一大塊。

青袍上血跡發黑,裴渠的手垂下去。徐九郎被屋內的火嗆得咳嗽,不由分說將裴渠拖出了屋。小兵們來來去去救火,裴渠坐在走廊里努力撐著。徐九郎畢竟是在江湖中摸爬滾打過,這時熟練地撕了衣料給他迅速包紮壓好,道:「裴哥哥我帶你去找醫官。」

他說完便弓腰將裴渠背起來,飛快地往驪山醫館跑。驪山醫館並不在行宮內,得跑好一陣子才能到,徐九郎年輕力壯倒是不怕負重跑遠路,只可惜他腦子不大好使,出了行宮兜兜轉轉竟是迷了路!

越著急越找不到方向,身後的裴渠卻開口道:「繼續往前走。」

「哎 喲我怎麼忘了裴哥哥是識路的,裴哥哥你撐住啊,不然我可真找不到地方的。」他嘀嘀咕咕繼續往前走,又道:「我先前來的時候看到裴御史了,他好像是得了什麼 風聲,正打算逃呢!不過出去的路已被中郎將給堵了,除非他是蒼蠅,不然根本飛不出去。中郎將還吩咐弟兄們漫山遍野地搜查,只要逮住他就殺掉呢。要我說雖然 太狠了些,不過裴御史也真是死有餘辜,他多壞呀,害死了多少人吶!」

「直接殺嗎?」

「那還用說!」徐九郎直爽地回道,「我們中郎將與他有殺兄之仇,早就想除他後快,既然吳王殿下都默許了,當然是直截了當解決掉省事!」

「你放我下來。」

「裴哥哥要去說情嗎?不行!治傷比較重要!」徐九郎斬釘截鐵地拒絕,胳膊還更用力了些,像是怕裴渠掙開他似的。

「我還能堅持,放我下來。」裴渠的聲音低啞卻又堅決。

「不行啊!」徐九郎哀嚎,又說:「指不定人早就被殺了,裴哥哥還做這個無用功幹什麼?」

他背著裴渠跑得更快,裴渠頓時沒了聲,卻又在恰當地時候給他指路。單純的徐九郎以為裴渠是指路去醫館,只顧著按指令走,可走著走著竟是越走越荒,便覺得有些不對勁。他倏地停住步子:「裴哥哥這到底要往哪裡去?這是在坑我吧?」

「是坑你,現在離醫館很遠,所以放我下來。」

「這是哪兒啊?!」徐九郎背著他四下張望,才發現不遠處有個極隱秘的山洞,他道:「這地方真是隱蔽吶。」山洞入口被濃密植株遮蔽,若不細看根本無法察覺嘛。他霍地明白過來:「難道裴良春藏在這裡?!」

「你放我下來。」

徐九郎懵了懵,竟當真將裴渠放了下來。裴渠左手緊按住傷處,腳步虛浮。這地方他已許久沒有來過,很小的時候,他與裴良春在驪山玩耍時曾無意間闖入這裡,那時兩人得出的一致結論是,這地方是個不錯的避難所,因為實在太不起眼,而又有足夠的果子可以充饑不至於餓死。

渾是血的手撥開了入口處的植株,裴渠轉頭將呆愣的徐九郎一道拽了進來。

這時天已初亮,洞內卻仍舊晦暗一片。裴渠咬牙按緊傷處,小心往裡走,直覺越來越強烈——裴良春藏在這裡。

洞內忽響起蝙蝠群飛時尖利的吱吱聲,裴渠陡然頓住步子,眼尖的徐九郎嚷道:「在那裡!」

裴良春正蜷成一團窩在一塊岩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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