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忍耐

沈鳳閣愣了一愣,只見眼前小人斜挎著一個包袱,大帽子捧在懷裡,滿頭是汗。她見他不應聲,又轉了轉眼珠子喊道:「台主是我爹爹對不對?」

沈鳳閣回過神來,卻是看向裴渠,面上恢複常色:「你帶她來的嗎?」

還未待裴渠回答,小十六娘搶先交代:「是我偷偷跟著來的!」

誠實的小孩子按說該得到表揚,可卻沒想到她話剛說完,沈鳳閣將裴渠拽進屋內,迅速關上門,竟是將她關在了門外。

小十六娘完全看懵,仰頭看著舊舊的木板門發愣,但忽然就上前貼住門板細聽聲音。

而門內,沈鳳閣正蹙眉質問裴渠:「你就任由她跟著嗎?你知道她是如何離的袁府,又是如何知道去找你的嗎?」

小丫頭來意不明,且張口就喊他爹,看起來像是離家出走,可誰知道這其中是什麼緣故?小孩子心思純善,被人利用了怎麼辦?

「台主是擔心有人會順著十六娘尋到這地方么?若只是因為此,大可不必這樣冷酷地對待一個小孩子。」裴渠頓了頓,續道:「畢竟想要用十六娘當餌釣魚,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他話音剛落,門外緊接著就傳來一聲應和:「就是就是!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說話者正是聽到了二人對話的小十六娘。

沈鳳閣顯是有些意外,卻還是問裴渠:「一路上當真沒有什麼異常?」

裴渠剛要回答,外面淘氣的小娃又搶著嚷道:「沒有沒有!沒有人慫恿我出來找爹爹,我是自己偷偷來的,沒有人知道的。」

裴渠聞言轉過身去,替沈鳳閣繼續發問:「那你為何會想到去找我?」

小娃隔著門板老實交代:「我走丟了……就只好去縣廨。」她聲音有點委屈,離家出走的小娃竟然覺得委屈!沈鳳閣開了門,將耷拉著腦袋的小十六娘從門外拎進來,板著臉道:「你一聲不吭出了門,你爺娘不擔心嗎?」

「太師府里的娘親回汴州老家了……太師府里的爹爹也忙了好久不著家。」小十六言語中特意將生她的雙親和養她的雙親區分開來,吸吸鼻子,仍舊垂著腦袋。

裴渠拿過她懷裡抱著的帽子,她正好騰出手來整了整肩上斜挎著的包袱帶子,挪正後接著道:「我錯了。」

小丫頭認錯比誰都快,看著很乖,心裡歪歪腸子多的是,簡直是狡詐界的高手。

高冷的沈鳳閣沒給她好臉色看,轉過身就往屋裡去了,她便只能抬起腦袋和裴渠大眼瞪小眼。裴渠瞥瞥屋那邊,示意她過去說點好話,小丫頭卻鼓了鼓腮幫子杵在原地不動。

她想,好不容易撞上狗屎運才碰見台主爹爹,可台主爹爹卻還給她壞臉色看,實在是令人高興不起來。

小十六娘也是個臭脾氣,自認為已經認過一次錯,再低頭實在是沒出息,便一動也不動。

裴渠知她是與沈鳳閣杠上了,又明白沈鳳閣在與孩子相處一事上十分低能,便不打算插手,而是徑直回屋看南山去了。

南山上回醒過一次後便又一直昏睡,實在令人擔心。屋中光線愈發黯淡,北曲的歌樂聲則又響起來。

裴渠給南山喂完水,起身點燈,又順手捲起窗邊竹簾,瞥見沈鳳閣走到院子里,與小丫頭你瞪我我瞪你地對峙了一會兒,最後無可奈何地將小丫頭拎進了屋。

蟬鳴一聲弱過一聲,漸漸低了下去。暑氣隨西沉的日頭緩慢消減,廚舍里飯菜香瀰漫,小僕將晚飯端到堂屋中擺好,臨時湊在一起的「一家人」便開始用飯。

沈鳳閣與裴渠都沒甚胃口,吃得又慢又少;小十六娘則抱著一隻碗埋頭拚命吃,看起來像是餓了一整天。她將面前小案上的飯菜吃得乾乾淨淨,就差抱起盤子來舔。她吃完了抬頭看看兩個大人,想說什麼卻老實閉上了嘴,只抹抹額頭的汗,道:「為何台主爹爹會與裴叔叔一起住?」

裴渠不作聲,沈鳳閣也不說話。小丫頭霍地站起來,又琢磨了半天說:「我想洗澡……」

她滿頭滿臉都是汗,看起來臟臟臭臭的,不讓她洗實在說不過去。

沈鳳閣擱下筷子走到小丫頭案前將她拎出來,步子不停地將她丟進了南山的睡房,正要去廚舍拎熱水來,小丫頭卻眼尖看到了榻上的南山,驚道:「南山姊姊!」

她說著撲過去想將南山喊醒,可身後卻伸來一隻手將她拎到一邊:「不要鬼叫。」

十六娘倏地閉上嘴,她瞥見了南山袖子上的血跡,便嚇得有些懵,反應過來之後便明白事情可能比坊間傳得還要嚴重。

沈鳳閣將熱水倒進浴桶,又將包袱扔給她,隨後叮囑一聲「老實洗完就出來」便關上門出去了。

小十六娘對著那關上的門做了個鬼臉,之後磨磨蹭蹭脫衣裳,目光還總往南山那邊瞟。她踩上小矮墩爬進浴桶里,搓搓臉搓搓背搓搓頭髮,自認為洗乾淨了就要爬出來,可她手滑腳滑的,浴桶又高,連個墊腳的東西也沒有,實在是很難爬出來。

她努力了好幾回,最後噗通一聲掉回去,摔得背疼屁股疼。她「哎唷」了一聲,躺在水裡仰面說:「我又掉下來啦。」

接連掉了好幾回,小丫頭忽聽到不遠處有動靜。她趴在浴桶邊瞅了瞅,只見床上有個身影坐了起來,便忙嚷道:「南山姊姊南山姊姊!」

南山初醒,還沒能完全醒過神。她頭痛得非常厲害,整個人很虛,迷迷糊糊看到浴桶邊上趴著個人正在求救,努力了好久這才下了床,頭重腳輕地走到浴桶邊,將手伸過去要抱她出來。

小十六娘瞪大了眼訝道:「南山姊姊好厲害,剛醒來就能抱得動我!」

南山聲音啞得幾乎不能聽,她將小娃子撈出來便癱坐在地上,有氣無力道:「你甩了多少回啊,噗通噗通個不停……」

「南山姊姊全聽到啦!」小丫頭完全忘了自己還光著身子,將南山仔仔細細打量一番,還想再問些事,最後還是南山扯過旁邊的布搭到她身上,她這才「嗷」了一聲,趕緊翻包袱找衣裳穿。

南山靠浴桶坐著,半睜著眼啞聲問:「你為何會過來?」

「我跟著裴叔叔來的。」小丫頭迅速套好衣裳,轉過身面朝南山系衣帶:「近日聽到好些關於南山姊姊的事,可擔心了……」

「哪些事?」南山閉了閉斂精神,順口問下去。

「眼下到處都貼畫像,那麼多畫像裡面就有南山姊姊……」小丫頭絮絮叨叨說了許多坊間傳聞,南山便安靜閉目坐著聽。

沈鳳閣在堂屋等了好長時間,見那屋還沒有動靜,忍不住皺皺眉,走過去正要抬手敲門,外面的大門卻搶先一步被人敲響了。

沈鳳閣眼下不方便露面,又礙於十六娘在裡面洗澡,便轉過身去了廚舍。裴渠自堂屋出來,走到門口問了一聲,對方隔著門回說:「某等是從吳王府來。」

裴渠手放在大栓上遲疑了一會兒,最終打開了門。

門外站著的是吳王府執事,旁邊還停著一輛馬車。夜間出入平康坊是京中某些手握特權的人士慣做的事,吳王府這時來人並不奇怪,也並不會令人起疑。

裴渠見此情狀,心中有幾分揣測,卻也不能完全摸透吳王的心思。

執事請裴渠上車,裴渠遂將小僕喚來低聲叮囑了幾句,這才跟著執事離開。

小僕將大栓放好,見沈鳳閣從廚舍走出來,便對他如實稟告了裴渠交代的事,無非是照顧南山一類,並不是什麼要緊事。

沈鳳閣關心的重點是吳王相邀,按說吳王低調多年,與朝臣也鮮有往來,深更半夜請裴渠前去有些莫名其妙,然沈鳳閣知道吳王與裴渠曾是故交,若不是諸王連謀一事,恐怕這兩人至此仍舊會是好友。

吳王難道是要找回這個老朋友么?

此時的吳王府內,吳王正坐卧在床上接受大夫診治。這大夫正是上遠遣派而來,先前已替吳王診過多次。大夫此次診完再次換了藥方,又遲疑地問吳王:「貴人可是按時用藥了?」

「用了。」吳王低頭淡淡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單薄皮膚之下青色的血管似乎隨時都會破掉:「我倦了,就到這吧。」

吳王頭一回不耐煩地下了逐客令,大夫只好留下藥方匆促離開,一刻也沒能多停。那邊小僕前去熬藥,吳王便坐著等。

裴渠到時,小僕恰將葯碗端進房內。吳王破天荒起了身,從小僕手上接過了葯碗,寡淡的臉上有積聚的怨怒慢慢鋪開。

小僕無意瞥到那表情甚至嚇了一跳,趕緊弓著身離開,他剛將門帶上,還沒走出去幾步,便聽得房內一陣碗碟破碎的聲音。

而這時的平康坊北曲小宅內,沈鳳閣正坐在堂屋看書,卻忽聽得外面傳來動靜。他擱下書,以為是十六娘那小丫頭終於洗完澡出來了,又彆扭著不怎麼想理她,遂拿起書繼續看。

可還沒過一會兒,便聽得小十六娘尖利的嚎叫聲:「不好啦!南山姊姊忽然跑出去了!」

沈鳳閣霍地起身走出去,只見十六娘站在廊內嚇得驚慌失措地指著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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