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遲

數十支火把將庭院照亮,只見一人懸在梁下,腳下小案已被踢翻。

領頭的千牛衛愣了一愣,揮手命令自己下屬:「快去看看!」

下屬趕緊跑去確認,一碰屍體發現已經涼了,便對站在庭院中的上官說道:「死了有一陣子了!」

千牛衛長官聞言走出去看了看,想找個街坊來確認死者身份。他幾乎是一眼便瞧見了門外面的鄰居娘子,手一揮,便有兩名千牛衛上前將鄰居娘子拖進庭院。那娘子本就有些不大好的預感,這會兒被千牛衛拽進了庭院內,見眼前情形幾乎是嚇得癱倒在地。

白日里她還和鳳娘一道吃飯,而眼下鳳娘卻成了弔死鬼,模樣實在太過慘烈。鄰居娘子回過神來,兩眼已是潮濕,視界內的火把都變得朦朧起來,她看著那些囂張的千牛衛,儘管心中呼號著不甘與憤怒,可想起隔壁屋子裡正熟睡的孩子,她能做的卻也只能是放聲大哭。

千牛衛見這婦人哭起來沒完沒了,草草問了幾句南山與鳳娘的事,便不耐煩地走了。

千牛衛這一走,武侯鋪的吏卒們將屍體從樑上卸下來,本打算按照無主認領的屍體來處理,卻被隔壁娘子給攔住了。

「別瞎湊熱鬧啦,和這家扯上關係會容易出麻煩的。又不是親戚,還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算了,好歹也會給她挖個墳埋了的。」好心的吏卒這樣勸道。

隔壁娘子哭著攔住他們:「求求你們,將鳳娘留下吧。」

吏卒一臉的為難,小聲道:「不瞞娘子說,千牛衛還打算拿這屍體當誘餌的。所以說,這屍體怎麼能交由娘子處置呢。」他說著便指揮手下抬屍體,又對鄰居娘子道:「萬不可與旁人說哦。」

鄰居娘子懵了一懵,還沒反應過來,吏卒們便已將屍體抬了出去。

這時坊間看完熱鬧的人們都打算閉戶睡了。坊間前一刻亮起來的燈,則很快熄了下去。這伏天里的夜晚,走入深處時,也漸漸轉了涼。

鄰居娘子低頭擦乾眼淚,回想起許多舊事。她在南山家冷冷清清的小庭院里站了一會兒,將廊下收拾乾淨,又將梁下白布解下來,關好堂屋門窗,最後走時甚至還給庭院里快枯萎的瓜苗澆了幾瓢水。

鳳娘不想牽累南山,以死斷了南山被千牛衛要挾的可能。可卻沒料到,死後卻無法主宰自己遺體,還是要被利用。

鄰居娘子替她家關好大門,又面朝門拜了一拜。

佛家認為人死到轉世投胎這段時日乃中陰身,但若死者太過執著,就會一直守在死去的地方不去投胎。鳳娘是個執拗的性子,這輩子也過得很是凄慘,鄰居娘子希望她能保佑南山的同時,也能早些放開前世這些事,下一生過得好一些。

長安城復歸平靜,與之前千百個閉坊的夜晚並無不同。

城外終南山上,搜查卻還沒有停。道觀里雞飛狗跳,因千牛衛動真格殺了領頭打架的小道士,其餘小道士們便一鬨而散,甚至有些心性差的,都開始收拾包袱準備跑路了。

雲冠子則被捆住手腳丟在大殿里,想動也動不了。

另一邊,千牛衛則還在認真搜查著,一間屋子一間屋子挨個來,小角落都不放過。及至葯室,領頭千牛衛霍地撞開門,只見一個守爐子的小道士。那小道士嚇得趕緊站起來,結結巴巴道:「你、你們是何人……」

話剛問完,便上來一個千牛衛揪住他,惡狠狠道:「老實點!」

那小道士嚇得直哆嗦,卻也很識趣地不吭聲了。

「有沒有其他人?」領頭千牛衛邊問邊往裡走,看到布帘子便頓住步子,警覺地辨聽了一番,拔劍就將布帘子揮開。

那小道士驚叫了一聲,千牛衛便趕緊往裡沖,可空間促狹的內室里哪裡有人?榻上空空蕩蕩,案上放了一些藥瓶,角落裡也是什麼都沒有。

領頭那千牛衛立刻讓下屬鑽榻底下去查看有無機關密道,那下屬拎著燈爬進去仔細找了找,出來後呸了幾聲,將灰吐了個乾淨,回稟道:「除了灰什麼也沒有!」

領頭那千牛衛覺得有鬼,偏偏不信,還要親自去查找一番,可最終也是一無所獲。

千牛衛將道觀搜了個遍,最後回到大殿。雲冠子見他們空手氣呼呼地回來,心中便穩當了許多。老道皺皺眉,很不高興地問道:「爾等找到了沒有?!」

「狡詐老道,快老實交代到底將梅花內衛藏到哪兒去了!」一年輕千牛衛不甘心地嚷道。

雲 冠子擺了一張不耐煩的臉:「請問各位要找的是那位?與貧道到底有何交情?貧道從來都不是樂善好施之輩,也素來懶得管閑事。貧道從未結交過內衛,又何來窩藏 一說?爾等今日大鬧本觀,還殺了貧道弟子,如此囂張下了地獄定要受盡懲罰!來,本道不和你們計較了,來拜拜天尊!」

他說著挪動了一下身子,讓開來讓千牛衛拜神像。

領頭千牛衛不屑地哼了一聲,轉頭就走。待千牛衛都走後,小道士才敢衝進來給雲冠子解繩子。雲冠子活動了一下手腕,站起來偏頭問道:「人呢?」

「照師尊說的,往西邊去了。」

「知道要往哪裡藏罷?」

小道士一懵,搖搖頭:「不知道。」

「豬!」雲冠子狠拍了下他腦袋:「我前陣子不是與你說過嗎?!」

小道士被打得暈暈乎乎,無辜地說:「我不記得了呀……」

「怎麼走的?」

「裴七郎背著那娘子走的……」

「讓他背?瘋了嗎?」雲冠子皺了皺眉,立即吩咐道:「快去盯住那些傢伙,看他們往哪邊去了。」

小道士心存將功折罪之心,趕緊跑了出去。

這些千牛衛果真不甘心空手而歸,離開道觀後竟也是往西邊去了。終南山上亦有住民,會有一些小房子,也是不能放過。於是一眾人等邊往西走邊搜查,一家也不放過。山民們大多已入睡,這時都被吵起來,無可奈何地接受搜查。

千牛衛遠遠瞧見一個亮著燈的屋子,便上前去敲門。敲了好半天,卻遲遲不見有人來開門。兩個千牛衛一對眼色,剛要撞門,門卻忽被人從里打開了。

裴渠站在門口朝外看了看,問:「有事嗎?」

打算撞門那千牛衛一愣,忙道:「我等奉命前來搜捕梅花內衛,讓開!」

裴渠給的回應卻是皺眉和沉默,僵持了好久,他才回道:「這裡沒有。」

「沒有?」領頭千牛衛走上前,將裴渠上下打量一番,只見他衣著整齊樸素,看起來不過是個尋常士子,但卻疑點重重。他遂問:「那你大晚上為何要宿在這地方?」

這木屋看著很是簡陋,平日里供往來獵人宿住,應是個無主的房子。

裴渠淡淡地回:「某來尋親戚,途中不幸遇上山匪,現今一無所有,加上夜路也不好走,只能在此地將就。」

他坦蕩說完,又讓開來,擺明了讓人進去搜查。

領頭千牛衛一揮手,便有幾個小兵魚貫而入,將屋內仔仔細細都搜查了一遍,出來後果然回稟說:「屋內並無其他人。」

領頭千牛衛聞言不語,卻是疑心地自己進去又轉了一圈,快轉出來時,他卻在地上發現了血跡。他狠狠一挑眉,盯住裴渠道:「這血跡哪裡來的?」

裴渠低頭也看了看,甚是從定地說:「某如何知道?大抵是什麼動物的血罷。」

領頭千牛衛琢磨了會兒,忽一揮手,示意下屬走了。

裴渠甫關上門,那領頭的就小聲叮囑下屬:「留幾個人在這盯著,一有可疑動向就抓起來,聽到沒有?」

下屬趕緊點點頭,將房子四邊都守住,令裴渠插翅也難逃。

裴渠這時仍站在門口,通過窗子看外面火光變化,確定還有人沒走遠,便不能輕舉妄動。

不過是來取個水,卻沒料在這當口撞上這些人。

他心急如焚,可這時卻被困此地,一時間卻哪裡也不能去。

他在屋中坐了一會兒,背後傷處還在流血,傷口再次開裂比先前還疼,他咬緊牙根,細聽外邊動靜。再過一會兒,便索性將燈也熄了,佯作睡下。

約莫到了五更天,他聽到一陣雜沓的腳步聲,伴隨著「守什麼守嘛」、「分明就沒有異常啊」的抱怨聲和哈欠聲漸漸遠去。

外面天漸漸明亮起來,他從角落裡翻出一條薄毯當披肩用,以便擋住身後血跡。他咬牙拎了木桶,推開門,忍著傷口再度撕裂的痛楚往外走。

晨間山谷中有隱約霧氣,卻格外清新,甚至有一些涼意。漫步山間本是愜意之事,對裴渠而言卻很是煎熬。他很警覺地裝作去打水,將周圍都查看了一遍,確認那些千牛衛的確是走了,這才打了小半桶泉水往西邊林子趕去。

他顧不得肩背的傷,步子越走越快,徑直走到一株生長了至少千年的大樹前,將南山從樹洞中抱出來。

南山乾燥的嘴唇微啟,似在說些什麼。裴渠忙捧了水喂她,摸著她發燙的額,心尖幾被揉碎。南山很吃力地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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