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原委

外面乍然響起掏鑰匙的聲音,南山飛快地將那張寫有名字的信紙撿起來,正打算從北邊小窗逃出去,外面卻傳來鑰匙插入鎖孔的聲音。

來不及了!她迅速繞過屏風,麻利地鑽進一隻卧櫃里。屋門被打開時,櫃門也恰好合上。

那兩人進了屋,內衛府吏卒道:「那邊是延英殿送來的棋盤,一直鎖在這裡未動過。」

「知道了。」另一人冷冰冰應了一聲,又道:「你先出去,我取個東西。」

吏卒果真一彎腰,弓著身子出去順道將門給帶上了。

那人將棋盤翻過來,埋頭尋找隱蔽機關,好不容易打開後取出信封,只一捏便覺得不對勁——信封是空的。

他打開信封再次確認了一下,裡面空空如也什麼也沒有。被偷了?那人斂了斂眸,走到門口,問外面站著的吏卒:「棋盤送來後當真一直鎖在這裡?」

吏卒回:「是。」

他環視四周,又走到窗子前推了推,窗子是活絡的,有人暗中翻窗進來也不是沒可能。

這時的南山已屏住了呼吸,而那人還在屋裡踱步,似在尋找什麼。南山索性閉上眼,聽得那腳步聲越來越近,便不由皺起了眉。她霍地睜開眼,忽然發現自己衣角被卡在了門縫中。

南山一時間心如擂鼓,那腳步聲果真停在了櫃門口,隨即傳來涼涼聲音:「出來。」

南山將信紙揣進懷襟內,摸住身上匕首,已做好了打一架的準備。她靜息等著,那人也頓時沒了聲。一時間屋內空氣微滯,一觸即發。

一隻手忽搭上那櫃門,將將打開,南山便從裡面霍然起身,迎上對方指過來的劍狠狠揮過去。

「南山?」

對方顯是認出了她,南山卻死不認賬,趁對方分心時立刻往窗口逃。那人也不是吃素的,身手好得很,當即攔住南山去路。南山見去路被擋,正要反擊,那人已是出其不意地使了暗器。

一枚暗釘擊中南山小腿,她吃痛地皺了下眉,對方趁勢將她控制住,道:「暗釘上有葯,你的腿很快就會麻得無知無覺。我與你交情不深,按照規矩我將你殺掉一點也不奇怪。所以還是識相點將東西交出來為好,不然就不止腿麻掉這樣簡單了。」

南山雙手被反剪,雙膝被迫跪地,幾無反抗的可能。對方又道:「在哪兒?懷襟里嗎?」他說著又轉過頭去,同門外吏卒喊道:「進來!」

吏卒聞聲立即沖了進來,在那人面前站定。那人淡瞥他一眼,命令道:「我要的東西在她懷襟里,幫我取出來。」

吏卒連忙上前,一手按住南山腦袋以防她攻擊,一手取物。

南山咬緊了牙,狠狠瞪了他一眼。那吏卒得手後趕緊往後退了一步,生怕南山咬他似的。恰這時,那人朝南山後背狠狠一腳,將她踹倒在地,又欺負她腿難動彈,惡毒地補了幾腳。

南山喉間湧起血腥氣,她費力想要站起來,卻只聽那人與吏卒道:「讓她混進來是你們巡查不力,若還想保住你的差事就牢牢閉上你的嘴,當今日沒有發生過這件事。」他說罷又盯住南山:「你跟了沈鳳閣之後越發不得了,今日我且饒你一命,好自為之。」

那人將信紙揣進袖袋內便飛快離去,南山咬牙坐在地上,而那吏卒則嚇得趕緊跑了出去。

屋門重新關上,周圍頓時靜得出奇。日光透過窗子照進來,南山中了暗釘的那隻腿越來越沒知覺,木木的像個累贅。她低頭將暗釘拔出,壓緊了止血,冷靜地閉眼想了想,儘可能地將那張紙上的名字回憶出來。

名單中除了裴渠之外,還有一些朝廷高官,甚至還有藩府的人。南山將這些人的關係稍稍理了理,最後發現他們大多屬於某一派。她心中隱隱有些不大好的預感,但又沒法確定。眼下當務之急是趕回沈鳳閣那裡,將事情問清楚。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等南山的腿完全恢複知覺已是過了正午。她費勁逃了出去,並迅速回家換了身衣裳。

臨走時,她看看鳳娘,很不放心地開口:「鳳娘若實在不想去河北,今日便同我搬去別處罷。」

鳳娘搖搖頭說:「若連我也走了,有些人定會疑心的。何況我在這裡住慣了,搬去別處我睡不著的。娘子不必擔心,隔壁娘子會照應我的。」

南山又勸了一會兒,可鳳娘就是不鬆口。南山不說話,默默想了想,決心等那邊事情理順,哪怕鳳娘不願意,她都要將鳳娘送去安全的地方。於是她拎著一袋米出門與隔壁娘子多囑託了幾句,這才往平康坊趕去。

裴渠這會兒剛回縣廨,將手上條陳翻了一翻,還未來得及坐下,便聽得裴光本道:「袁太師家送這個來了……」

裴渠聞聲抬頭,只見裴光本從窗戶口探了半個腦袋進來,一起伸進來的手上還握著個封筒——

是凶信。

裴渠放下條陳連忙過去,裴光本卻趴在窗口嘆氣道:「那老傢伙若是再晚些走就可以看到禪位大典啦,真是可惜。」

裴渠拆了封筒,才確定袁太師今日一早過世了。

裴光本百無聊賴地叩窗框,又說:「雖說你爹是袁太師的得意門生,你從小也跟著袁太師混了不少時候,他這會兒去了,你該去燒香祭拜一番,但近來公務繁多,我只能給你放明天半日假,記住了沒有?」

老傢伙說完便將腦袋縮了回去,隔著一個小窗瞅瞅裴渠,又問:「南山最近怎麼失了蹤影似的,都不往這邊來了,是你欺負她了嗎?!」

裴渠沒多少心思與叔公閑扯,徑直放下了帘子:「晚輩繼續處理公務,就不與叔公聊天了。」

裴光本哼一聲,搖搖擺擺唱著小曲兒回自己公房去了。

南山趕到平康坊時,沈鳳閣仍在與裴渠派來的蠢笨小侍大眼瞪小眼,看起來好像真被氣得不輕。

南山一進屋,沈鳳閣便命令道:「將這人弄出去,我不想見到他。」

南山趕緊照做,並將那小侍打發去了廚舍。

她將門關好,確認外邊無人,這才走到床邊低了頭道:「沒拿到。」

「被人捷足先登了?」沈鳳閣的語氣生疏又冷,像在責怪沒用的下級。

南山仍低著頭,回說:「我原本已是拿到了,但又被搶走了。」

「看到裡面寫了什麼?」

南山回:「是名單,但我只看到了一頁,其中不乏京中高官,還有一些是藩鎮的人。」

「果然。」

「台主此話怎講?」

「他曾與我透露過,若死前尋不到能獨當一面的儲君,則一定會削減先帝舊臣勢力。舊臣一派這些年一直野心勃勃,若幼帝繼位則會完全淪為他們的傀儡。他當時說這話,身體應該已開始走下坡路,所以著急布好後路。

「那時他還很信任我,認為我能領內衛完成這最後一個命令。但就這兩個月,他對我越發疑心,認為我很可能也是舊臣一派的棋子,所以索性跳過我,將這件事告訴了內衛府楊松年。

「因此楊松年必然也知道延英殿那張棋盤設有機關,亦清楚那其中藏了名單。這也是為何那棋盤會被送去內衛府的原因。你看到的那些人名,都是內衛要剿殺的對象。」

南山聽得脊背生寒,沈鳳閣卻又添了一句:「楊松年如今與裴良春勾結,手段心腸較之以前更狠毒。名單落到他的手裡,朝堂上下,也許很快就會有一場腥風血雨。」

沈鳳閣語氣很是冷靜,南山內心卻是焦躁不安,只因她老師裴渠就在那份名單上。若當真都如沈鳳閣所言,那老師又如何逃得過內衛毒手?!

「這份名單沒能拿到手真是可惜。」沈鳳閣偏頭看看她:「且你也不會知道餘下的名單中會有誰了,楊松年一派斷然不會用我們的人,更是不會派任務給你。」

南山扭頭就往外走。

「站住。」沈鳳閣喊住她,「你要去做什麼?」

「想辦法補救。」

「補救?」沈鳳閣聲音涼涼,「你這樣直接去勸那些舊臣趕緊逃命有用嗎?他們不會感激你,只會由此斷定你是內衛的一份子。殺你還來不及,怎可能聽你的勸?」

南山站定轉身,看著沈鳳閣回道:「台主也算得上是舊臣一派,這時難道忍心看同類被剿殺嗎?」

「我曾經是將他們看作一伙人,但現在不這樣想。」沈鳳閣說完整張臉都冷了不少,「沒有絕對的對錯,只有利益和立場。」

「台主所言可能的確無錯,但以暴易暴鮮有善果,殺戮只會越來越多。」她說著甚至暗暗握緊了拳頭,久違的自我厭棄感再次洶湧襲來,她這些年都做了些什麼……

「朝歌啊。」沈鳳閣疲憊地往後躺,「你恨我嗎?」

南山緩緩呼出一口氣,像一隻即將泄氣的球。她想了好久,只回了一句:「若不是台主,我可能早就死了。」早年她只記得母親最後那句「好好活下去」的囑咐,所以再痛苦難捱,都想著只要活下去就好了。他們讓她背戶籍,讓她練功夫,讓她去查秘密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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