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台主你也蠻拼的

遞到眼前的手指尖還往外冒血珠子,南山沒有湊上去吮血,而是霍地伸出自己的指頭蹭了點血,低頭嘗了嘗。

裴渠明顯愣了一愣,大約是未能料到學生會這樣機智,於是不大瀟洒地收回手,轉而關注南山的表情。南山蹙著眉,一副認真品味的模樣,她努力地想要嘗出鮮血里的腥咸滋味,但最終還是一無所獲。

她仰起頭,裴渠問:「仍舊嘗不出味道?」

南山在這當口迅速想了想。老實說她從沒指望過裴渠能幫她找回味覺,且也不是很信任老師在毒藥上的造詣。可是裴渠卻擺了一副「不試遍所有的相關毒藥不罷休」的架勢,倘若她回「嘗不出味道」,他大概又要去試新的毒藥了。

萬一試出問題怎麼辦?

於是她毫不猶豫地講了瞎話:「好像能嘗出一點味道。但畢竟過去了這麼多年,初服效果大約不會太明顯,我將這些都吃完再說。」她說著晃了晃手中藥瓶。

「若能嘗出味道自然最好,若不能,不要騙我。」裴老師完全看穿了她,且淡淡地威脅道:「我要試你很容易。」

是很容易,當時悄無聲息地就用杏酪粥試了她,以後招數還怕會少?

南山自覺跟他不在一個段位上,可一時不知說什麼,於是欲蓋彌彰地鼓了鼓腮幫子,將藥瓶子揣進袖兜里轉過身道:「學生還有些事,便不在這裡耗著了,還請老師看顧好台主……」

「去哪?」

「我很久未回去,鳳娘會擔心的。」南山給了一個無法反駁的理由,說完了便往庭院里走。裴渠見她出了門,趕緊拿了斗笠蓑衣送去,趁她解拴馬繩時給她扣上斗笠,還不忘貼心地給她系好帶子。

他很想叮囑一二,但南山卻利索地披好蓑衣牽著馬頭也不回地走了。

她騎馬消失在平康坊濕漉漉的北曲小巷裡,悶悶的街鼓聲慢慢響了起來,坊內此時也愈發熱鬧。北曲這裡雖比不上南中二曲,來往沒有什麼貴客,但此時酒香脂粉氣也是縈繞不散,巷中嬉笑樂聲更是沒有停下來的時候。

裴渠將這些熱鬧都悉數關在了門外,進到屋內,卻見沈鳳閣坐了起來。

沈鳳閣顯是剛剛醒來,神態中透著十二分地迷茫。他抬手揉了揉太陽穴,似乎非常不爽。裴渠走上前,沈鳳閣抬起頭來皺眉看看他,用嘶啞無比的聲音道:「這是在哪?」

「平康坊北曲。」裴渠說著,俯身細看了看他的臉色,又倏地直起身甚是溫柔地說道:「沈台主已睡了近乎一天一夜,餓嗎?」

沈鳳閣暫未理會裴渠,他復低下頭去想了一想,終於想通後這才抬起頭:「的確是餓了,有魚鱠吃嗎?」

「魚鱠——」裴渠實在不知說他什麼好,「台主還打算再吃嗎?就算想吃,下官這時候也變不出來啊。」

「粥餅呢?」

「可以。」

「那送些粥餅來。」

「下官還未來得及做,不過很快,台主還請耐心等一等。」裴渠說完便出了門往西邊廚捨去。簡陋的窄小空間里造一頓飯出來對他而言不是什麼難事,他甚至樂在其中。

而坐卧在床上的沈鳳閣便沒什麼值得可樂的。渾身酸痛,根本提不起半點氣力,心口則隱隱作疼,喉間還有古怪藥味……他迅速將昨晚地事梳理了一遍,最終認定是入了圈套。

太師昨晚當真病危不假,但他所說有關十六娘與瞿松華的事又是否為真?南山去了哪裡?驪山行宮可是發生了什麼事?自己醒來時為何竟是裴渠在一旁陪著?

林林總總的疑問湧上心頭,越扯反而越亂。因受藥物的影響,他思路有些打頓,外面街鼓聲已是快要落盡。而因天氣原因,天也黑得比往日要早很多,小桌上一盞燈微微亮著,在照明一事上幾乎起不到作用。

裴渠將晚飯端進來時,沈鳳閣試圖下地,然他卻悲慘地發現自己根本挪不動腿腳。

裴渠看見了,將食盤端過去:「台主暫時可能需要在床上歇一歇,這半月內大概是沒辦法自己行走的。不過無妨,明日便會有專人前來照看。」

沈鳳閣面無表情地看他一眼:「打算將我困在這裡?」

裴渠直截了當:「是。」他說著將晚飯擱在床沿,有板有眼道:「袁太師說台主脾氣倔性格又差,在這敏感時期很可能會被弄死,實在擔心卻又沒什麼好辦法,只能出此下下策。」

「想讓我苟且偷生?」沈鳳閣靜靜問道。

「若台主認為這時候衝上去找死是大義凜然之舉,下官一定不會攔著。」他話風一轉:「不過台主若只是因為瞿松華的緣故感到萬念俱灰,還望台主稍稍念及尚且年幼的十六娘。」

最後一句話像一隻小手忽伸過來、溫柔又稚笨地抓了一下他隱隱作痛的心臟,沈鳳閣頓時沒了話。

裴渠見他沉默,立刻轉移了話題:「晚飯請趁熱吃,下官就不動手喂台主了。」他說著往後退了一步,竟還略躬身行了一禮,這才出了門。

裴 渠坐在廚舍外面的走廊里孤獨地吃了晚飯,庭院里淅淅瀝瀝的雨一直不停,坊門又關了,好像哪裡也不能去。南山已走了不少時候,不知現在吃上飯沒有。他想著想 著便又擔心起她來,這緊要關頭放她在外面跑,總覺得十分危險。他一點也不希望再出現九年前那樣的血腥殺戮,但有誰能夠阻擋嗎?

他認真思索了一番,回了沈鳳閣房間。

晚飯已被吃盡,只剩了空碗碟,看樣子餓了一天胃口的確很好。

裴渠上前收拾餐具,沈鳳閣卻令他坐下,將昨晚諸事一一問了個清楚。

而另一邊的南山,離開平康坊後卻並沒有徑直回長安縣的家中。她將該打探的事一件件打探清楚,心中卻越來越沒有底。

聖人車駕今晚回宮,與之一道回來的還有吳王之子李佳音和一眾紫袍老臣,另還跟著宣武鎮節帥盧湛。從種種跡象看,昨晚的逼宮似乎十分順利,而聖人也的確是快不行了。

但今日發生的一件事卻令南山感到疑惑——內衛府收到了一張棋盤。

內 衛雖是個隱秘組織,但名義上卻也有府廨。地方不大,人員配置也少得可憐,基本是個無人問津的衙門,可今日卻破天荒收到了一張從宮中送出來的棋盤。南山思量 了半天,認為這棋盤很可能與聖人下一步的打算有關。時辰不早,她未再耽擱時間,悄悄摸摸回到家,鳳娘則剛剛睡下。

她不打算將鳳娘吵醒,便獨自回了房小心收拾東西。她從床底下翻出一個小包來,一層層打開裡面竟是兩塊實打實的金鋌。她先前省吃儉用,小氣吧啦存了這麼多年,這幾乎是拿得出手的全部家當,留著逃命用的。

南山連夜將金鋌縫進長布袋裡,這樣捆在腰間十分方便,也不會被偷。等一切收拾妥當,鳳娘忽地出現在門口,她道:「娘子回來啦……」

南山應了一聲,索性起身將長布袋交到鳳娘手中:「鳳娘啊,若要離開長安,你肯不肯?」

鳳娘點點頭,又小聲說:「莫非……要回淮南嗎?」

「不,淮南回不去了。」南山有些惆悵地說,「除了河北四鎮,其餘地方目前都不大安全。我原本打算在京中多留一段時日,但……」

她聲音漸漸低了下去,鳳娘伸出手來抱抱她,卻說:「娘子還是獨自走的好,帶著我不方便,會被拖累的……我都這樣的年紀了,再去河北也沒甚麼意思,就讓我留在京中吧……」

南山搖搖頭:「京中不安全了,鳳娘……」

鳳娘摸摸她臉頰:「娘子長大了,老身也沒甚麼好奢求的。九年前那場災禍之後,原本以為再也見不到娘子了,可後來竟能遇上,老身已是很滿足了。」她稍頓,轉了話頭說:「娘子快去睡,明日再說罷,不著急的。」

鳳娘說完便鬆開手往外走,連金鋌也沒有肯要。

鳳娘的回應令南山很是焦躁不安,她躺回床上輾轉反側了一夜,次日一早天還未大亮她便急匆匆地做好早飯出了門。

她到平康坊時裴渠已經走了。沈鳳閣坐在床上無所事事,和一個長相拙胖的僕人大眼瞪小眼,一雙鳳眸里全是不滿與隱隱怒意。

南山見他已醒自然要多問候幾句,支走裴渠派來的僕人後,又將打探到地消息悉數稟告。她正打算提鳳娘的事時,沈鳳閣卻忽抬手示意她停一停。

「聖人送了棋盤去內衛府?」

「是。」

「延英殿那一張?」

「應該是。」

沈鳳閣思量一會兒,道出其中奧秘:「那張棋盤有機關,你去將它打開來,裡面應當有一封信。」

他神情嚴肅不像在開玩笑,南山試探問道:「台主可知那封信上寫了什麼?」

「不清楚。」沈鳳閣抿了唇,「但非常重要,你要儘快拿到它,不能讓它落到其他內衛手裡,尤其是裴良春那一派。」

南山霍地起了身,沈鳳閣猶豫良久,最終卻還是開了口:「我先前說讓你去避一避,要抓緊時間了,拿到這份名單,你就立刻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