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證明

徐妙文的一套說辭與沈鳳閣南山所揣測的也無多少出入。只是他認為裴良春在站隊的過程中,既選擇了明面上與聖人一起,暗地裡又與上遠有所勾結。所以這次裴良春要試探設計南山,才能順利借到上遠的力。

不知道聖人是否知道他認定的這隻狗竟是如此吃裡扒外。徐妙文暗暗琢磨著,那邊裴渠已是起了身。

他迅速翻翻白眼:「擺出這樣無所謂的姿態來做什麼嘛!你心裡一點都不擔心你的寶貝學生嗎?上回我不過是讓九郎去探一探她的功夫你就掀倒我,這回你那兄長可是要看她身上的刺青耶!要剝掉衣裳才能看的喲!你還、能、這、么、放、心、嗎……」

因為神情言語都太欠揍,徐某人一個「嗎」字還沒落音,便如願以償地挨了一拳。

他捂臉癱倒在地,嗷嗷喊道:「你這個、這個……」

結果他的萬年好友很是無情地轉頭出去了,徐某則是捶了好半天的胸才緩過氣來。

盧湛進京這天長安熱得要命,隨聖人一道往驪山行宮去的車駕隊伍浩浩蕩蕩,塵土漫天飛,官道上路人寥寥無幾。這樣看起來,西京城竟有點荒蕪不景氣的感覺。

當然,這也只是天氣太熱大家都懶得出門的緣故罷了。

南山與結社的娘子們一道坐在馬車內。娘子們嘰嘰喳喳議論著近日瑣事,但再也沒人提及已經被沒入掖庭的長孫娘子。

人間事太多,沒有多少能一直被惦記。他日還是一道飲酒作樂的姊妹,如今成了階下囚,寥寥幾句惋惜過後便拋之腦後不會再提。

車隊不急不忙行了好久才到驪山行宮,已是入暮時分,隱約可聽得鐘鼓聲。娘子們各自結伴去放行李,南山只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崔三娘便提著包袱小跑了來。她掀開帽帷,笑著道:「在這愣著做什麼?快去放好東西吃晚飯。」

南山點點頭,崔三娘拽過她便往住處走。

南山來之前從沈鳳閣那裡拿到了名單,這次會有哪些人來她自然一清二楚。她被崔三娘拽著走了幾十步便見到了迎面走來的沈鳳閣。沈鳳閣雖然面無表情,但眼神卻似乎在提醒南山要格外小心。

南山未作任何回應,只跟著崔三娘繼續往前走。

夜越來越深,晚飯也已備好。上遠並沒有與結社的娘子們一道用餐,她只過來瞧了一眼便走了,畢竟另一邊才是更重要的應酬。

結社娘子們在王娘子的安排下開始了夜間活動,小僕備了好酒好食,統統送去了湯泉池。

給娘子們預備的湯泉池清凈又隱蔽,換好了衣裳便可以直接去泡湯。南山說要幫娘子們看東西,故意一直默默地蹲在屋子裡,直到崔三娘跑來說:「這些事讓小僕做就好了,王娘子讓你過去呢,你不去嗎?」

崔三娘曾是個天真純善的姑娘,南山這時覺得她面目有些陌生。許多事不好輕易評價,換個立場可能就完全不同,南山站在自己的立場上想了想,最終收起了所有想法,淡淡應了一聲:「那我換掉衣裳馬上就去。」

崔三娘點點頭:「那我先過去了。」

南山見她離開,這才轉過身不急不忙地換衣裳。泡湯泉時可以穿乾淨裙子,但上衫定是脫掉的,於是穿條齊胸的白裙,便是再好不過的選擇。齊胸裙用白貯固定好,披上薄衫,南山低了頭往湯泉池去。

結社的娘子們似一點也不擔心被人看了去,湯泉池四周點滿了燈籠,照得十分亮堂。南山過去時,王娘子道:「小十九,你在三娘旁邊泡著,讓三娘看著你,別又泡得暈了過去。」

王娘子說完便轉頭與其他娘子談天喝酒,好不開心。南山靠那湯泉池近一些,已是被熱氣襲得難受。她下了水,旁邊崔三娘扶了她一把,看看她額頭沁出來的薄汗,又瞥了一眼她仍舊罩在身上的薄衫,道:「你要這樣泡嗎?」

周圍的娘子都露著膀子愜意地泡著湯泉,南山這樣的確有些格格不入。她尷尬笑笑,慢慢脫掉薄衫。崔三娘的眼睛像是長在她身上一般,從她開始解外衫時便一直目不轉睛地盯著,顯是想盯出什麼來。

小僕這時走來,幫忙將南山的衣裳拿到一邊去,崔三娘忽伸手按了按南山的上胳膊,有些此地無銀三百兩地笑道:「很漂亮的手臂嘛,果真是沒有什麼疤的。還硬硬的,你好像一直很有力氣。」

南山略顯拘謹地在湯泉池子中泡著,崔三娘安慰她:「不必擔心會暈的,若覺得不適馬上告訴我就好。」

南山點點頭。她索性閉上眼,安安靜靜地泡在這令人不停冒汗的熱水裡,感受著夏夜裡瘋狂的蟲鳴聲,和身邊的一切動靜。

娘子們的談話聲像紛繁潮水般湧來,雖然好像只是些瑣事,但其中所蘊含的信息量卻也不少。她聽得專註時,又感受到身邊崔三娘的不安分。

崔三娘似乎急切地想要從她身上找出些什麼來。因為只要是梅花內衛,身上則必會有刺青,誰也不會例外。而這刺青一律都是刺在肩臂,可南山兩隻手臂包括肩膀都乾乾淨淨,甚至連顆痣也沒有。

崔 三娘找來找去,因一無所獲已經有些焦躁。南山閉著眼甚至能感受到她氣息中的焦慮,她又沉默了很久,直到出汗出得整個人都快要虛脫,這才驟然睜開眼吐出一口 氣來,聲音有些低啞地與崔三娘道:「我覺得快要喘不過氣了……」她眉目間全是痛苦之色,汗順著下巴往下滴,呼吸也有些急促無力。

崔三娘見她這臉色確實像是快要撐不住,連忙招呼小僕來:「快,扶南媒官上去。」

王娘子聞聲朝這邊看了一眼,崔三娘無奈皺皺眉,搭了把手,與小僕一道將南山扶了上去。

南山低頭吸氣,她轉頭與王娘子及崔三娘道:「實在對不住,某先回去了。」

「小十九路上當心。」王娘子甚至特意叮囑了她一句。

南山點點頭,按緊胸前白貯便要去找外衫,小僕一開始也是幫忙找,可找著找著便苦著臉說:「南媒官的外衫不見了……許是方才被哪個娘子錯拿了。」

南山聽到這一句便知可能是被人算計了。她將白貯繫緊打死,確保裙子不會掉下來,便低了頭腳步匆忙地往不遠處的屋捨去。這一程路很短,就算半途遇到什麼惡人,南山也不是沒有招。

但她不想在這種地方動用武力,於是以自己最快的速度拚命走路。

身後有腳步聲。

南山快步繼續往前,但已是從厚厚的白貯帶中摸出了暗針。對方的步子比她快比她急,南山預估著對方快要趕上時,都快忍不住要轉身施暗器。可她剛要回頭,從側旁小路上則忽跑出一個人來。

她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忽有一件大衫從她身後圍裹過來,隨後伸來一隻手,幾要將她整個人都攬進懷裡。她微微一愣,對方卻是曖昧開口,像是說給別人聽:「泡湯也不能穿成這樣亂跑啊,都給人看光了。」

南山忽然鬆了一口氣,她從聲音和衣衫上的氣息辨出了對方是誰。

裴渠這時冷眼看著方才跟在南山身後的那個傢伙:「千牛衛尾隨茶山結社的娘子行徑太惡劣了罷?中郎將就在那邊,我不會嫌舉報麻煩的。」

那傢伙已是反應了過來,轉頭就跑,裴渠因猜到他是誰的人便懶得去追。

南山聽那腳步聲已遠得沒邊,鬆懈下去的一顆心陡然又提了起來。裴渠雖沒有攬得很緊,但她卻要命地能聽到他的呼吸和心跳聲,到最後便只能聽到自己的。

裴渠驟然鬆開手,只稍稍看了她一眼便偏頭低咳了一聲。南山手忙腳亂地系衣衫,但素來淡定的她手卻有些發抖。

裴渠見狀,伸過手去,規規矩矩地替她順平兩邊交領,替她穿好大衫。

他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皮膚,南山覺得那手指燙極了。她應該有好久沒見過這位老師了,他還是老樣子,做什麼事都像剛從菜地里出來,十分平靜,身上的味道也還是很清新。

給她穿好了衣裳,裴渠這時卻只剩了一身中單。雖然也不是很體面,但到底捂得嚴嚴實實,便也不是什麼大事。

裴渠什麼都沒有問,只道:「快回去換了衣裳。」

下半句「快將我的衣服換下來還給我」到底沒說出口。

南山到現在也沒說一句話,其實她要問的有很多,譬如他今日為何會在這裡,難道是怕她會出事?他猜到自己今日會被算計嗎?既然猜到這點……

那麼,關於自己的身份……

南山方才好像真在熱湯池子中泡暈了,想到這裡她竟忍不住皺眉再仔細深究了一下,隨後抬起頭,一本正經看著裴渠。

裴渠也大大方方回看她,見她久久不說話,便說:「若沒什麼事就快去換衣裳,看著我做什麼?為師很好看嗎?」

南山這時已清醒了不少,手壓著寬寬鬆鬆的大衫道:「老師不疑心我的身份嗎?他們都懷疑我身上有梅花刺青。」

她說著手都快要鬆開,裴渠卻按住了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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